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昆侖4:龍遊卷 | 上頁 下頁 |
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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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公山聳峙江畔,山高百仞。元軍諸將登頂而望,只見大江闊遠,煙水蒼茫,金山、焦山雙峰遙峙,宋軍戰船千萬,於兩山之向不時往來,陣勢似方非方、似圓非圓,十船一隊結成方陣,頗為緊密。梁蕭默察宋陣,忽道:「不妥!」阿術奇道:「如何不妥?」只聽梁蕭娓娓道來:「宋軍擺了個奇特陣勢。此陣名叫『天地玄黃陣』,十船一隊,居中結成五陣,合以東、西、南、北、中五嶽之位;五嶽內外夾雜九陣,法于鄒衍九州之數:晨土東南神州,深土正南邛州,滔土西南戎州,並土正西升州,白土正中冀州、肥土西北柱州,成土北方玄州,隱土東北鹹州,信土正東陽州,這十四陣相生相衍,結成後土之象。」 眾人循其指點,果見宋陣內隱隱分作十四塊,不由暗暗稱奇。 梁蕭又指宋軍外陣道:「後土陣外有玄天陣,又分化為二十四小陣,合以二十四節氣之數:立春雨水,驚蟄春分,清明穀雨,立夏小滿。」他一邊述說,一面指出二十陣方位。 「玄天陣合于周天節氣,後土陣合于八方地理,本也不難把握,但若天地交泰,則變化無窮,難以應對。據我所知,此陣早巳失傳,當初我也只得殘簡。不過殘簡中有言:『此陣囊括天地,吞吐日月,禦千萬之兵如拈一芥,進退裕如,破無可破。』」 阿術聽得神色一變,還未說話,忽聽有人哈哈笑道:「晦氣晦氣,大好江山卻無人會賞,只得野狗一群,在此嚎東嚎西!」 眾將一驚,回頭瞧去,忽見光溜溜的大石上坐著一個邋遢儒生,對著浩浩大江把酒臨風、意態瀟灑。梁蕭心中一喜,向那儒生拱手笑道:「公羊先生,許久不見,怎地見面便罵人呢?」 眾將心中詫異:「梁蕭怎認得他?山下有精兵四面把守,此人又是如何上來的?」 卻聽公羊羽淡然道:「我自罵野狗,哪裡又罵人了?」眾將聽出嘲意,無不大怒。 梁蕭心念一動,揚聲道:「你是雲殊的師父?」公羊羽瞥他一眼,道:「那又如何?」梁蕭面色發白,點頭歎道:「我明白了。」 公羊羽冷笑道:「你明白個屁。」他嘿嘿一笑,目視大江,舉手拍打石塊,長吟道:「天地本無際,南北竟誰分?樓前多景,中原一恨杳難論!卻似長江萬里,忽有孤山兩點,點破水晶盆,為借鞭霆力,驅去附昆侖!望淮陰,兵冶處,儼然存!看來天意,止欠士雅與劉琨,三拊當時頑石,喚醒隆中一老,細與酌芳尊,孟夏正須雨,一洗北塵昏!」 阿術聽得奇怪,強自收攝心神,低聲問水軍總管張弘范道:「他所唱的什麼曲子?」張弘範頗通詩詞,小聲應道:「這曲子說的是:江山壯美,我要像祖逖、劉琨一樣驅逐胡虜,如諸葛孔明一般北伐中原。」 阿術面色一沉,以漢話問:「足下是誰?」公羊羽瞧他一眼,笑道:「你問我是誰?哈,我朝遊南海暮蒼梧,袖裡青蛇膽氣粗,三上岳陽人不識,朗吟飛過洞庭湖。」 眾親兵早已忍耐不住,飛身欲撲,哪知方才舉刀,便覺渾身一麻,動彈不得。詩句尚未念完,十餘個親兵早已張口怒目,猶如木塑泥雕一個接一個定在當場。 公羊羽大袖一垂,笑道:「阿術,你道我是誰?」這詩是呂洞賓所作,公羊羽隨口引來,本是以風流神仙自況,阿術不解其意,卻覺眼前這般詭異之事從未見過,一時背脊生寒,喝道:「大夥兒當心。這酸丁會妖法!」 公羊羽呸了一聲道:「分明是仙術,你卻說是妖法。唉,人說撻子蠢如牛馬,果然不假,跟你說話,真叫對牛彈琴!無趣,無趣。」 阿術定了定神,沉聲道:「閒話少說,足下到底有何貴幹?」公羊羽笑嘻嘻道:「區區窮困潦倒,貴幹是不敢當的。所幹的不過是下九流的勾當。李太白曾有言:『天地賭一擲,未能忘戰爭。』我這次來,只想和你們那個鳥皇帝忽必烈天南地北,賭上一局?」 阿術只覺此人言辭古怪難懂,心忖:「遇上這等大刺客一,惟有走一步算一步,跟他多說話拖延時間。」當即道,「好啊,足下要怎麼賭?」 公羊羽拍手笑道:「果然是對牛彈琴!所謂天地賭一擲,當然是擲骰子了。賭注麼?便就是這天這地。不過賭徒有了,賭注有了,骰子也不能少!」說罷從身邊提起一個布囊,隨手一抖,布囊中咕咚滾出一顆人頭來。 阿術看清那人頭容貌,臉色一變,失聲道:「燕鐵木兒!」公羊羽笑道:「敢情這傢伙叫這個名兒。我瞧他在馬上耀武揚威,便順手牽來他這腦袋。」他嘻嘻一笑,指著人頭道,「這算我第一個骰子吧。聽說他是勞什子馬軍萬夫長,是以算作三點。」 燕鐵木兒乃是元軍萬戶,驍勇善戰,如今卻身首分離。一時間,眾將均生出兔死狐悲之感。 阿術身為大將,自然不能示弱,冷冷一笑,揚聲道:「萬夫長是三點骰子,本帥想必就是六點了。」 公羊羽大指一蹺,笑道:「果真是三軍統帥,大有自知之明。可惜,六點只有一個,擲不出六六大順、至尊豹子。不過,天幸還有三位總管。這姓梁的小兔崽子是兵馬大總管,算為五點。陸軍總管阿刺罕算四點,水軍總管張弘范算四點。參議政事董文炳帶兵不多,官晶尚可,好歹也算四點,至於這個範文虎麼,賣國求榮,敗類中的敗類,算一點都抬舉他了,拿來做骰子,沒來由髒了老子的手。」範文虎被他罵得狗血淋頭,面帶怒容,內心卻是竊喜不已。 此時日未中天,江水如帶,遠景曠夷,本來十分寫意。但這小小的石公山頂,氣氛卻凝如鉛鐵。公羊羽始終笑容不改,便如赴會清談。但他越是談笑風生,諸將便越覺喘不過氣來。他們平日號令千軍萬馬,手握無數人的性命,生殺予奪,為所欲為,但如這般身為魚肉、任人宰割,卻是從未有過。 公羊羽手拈鬍鬚,又笑道:「賭徒賭徒,非三即六。窮酸我方才手風不順,只擲了個三點,敢問諸位,窮酸下一回擲個什麼點數才好?」目光掃過諸將,竟無一人出列。 公羊羽冷冷一笑,正要譏諷,忽見梁蕭足不點地般越眾而出,揮手在一名親兵背上拍落。那人四肢亂舞,穴道頓解。只見梁蕭在人堆裡左一穿,右一穿,身若蝶飛,掌如電閃,眨眼工夫,那十餘親兵前仰後合、手揮足舞,盡又活動開來。 梁蕭身形一斂,足下不丁不八,淡然道:「公羊先生請了!」 公羊羽臉上青氣一閃而過,口中卻笑嘻嘻道:「五點麼,好得很。」他右掌一揚,徐徐拍向梁蕭胸際,梁蕭但覺他掌風凝若實質,不能不接,誰料揮掌一擋,胸中便氣血如沸,不由得倒退三步。後方一名親兵不知好歹,搶上扶他,怎料指尖才碰上他背,便有巨力湧來,將他拋得飛出六丈,一個筋斗落下懸崖,一聲淒厲慘呼,遙遙傳至。 公羊羽不待梁蕭站定,一閃身已到他頭頂,大笑道:「小兔崽子,再接老子一掌!」梁蕭哪敢再接,長劍出鞘,直奔公羊羽胸腹。公羊羽哼了一聲,袖裡青螭劍破空而出,劍如薄紙,曲直無方,宛如群蛇攢動,刺向粱蕭周身要害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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