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昆侖3:破城卷 | 上頁 下頁 |
五十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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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裡海牙聞言松了一口氣,朗聲道:「聖上說過,只要你們全城肯降,我們也就秋毫無犯。本有一份聖旨,但路上被你身邊的白衣人掠走了,你不妨向他討來看看!」呂德回望雲殊。雲殊道:「那聖旨我看過,韃子皇帝確是寫過些花言巧語,誘降大人!」呂德蹙眉沉吟。 梁蕭見他動心,抽出羽箭,叫道:「呂大人,你可知元人最惡毒的誓言是什麼嗎?」呂德一怔,道:「是折箭為誓!」 梁蕭將羽箭遞給阿裡海牙,阿裡海牙點頭道:「好!」舉箭過頂,朗聲道:「我阿裡海牙對長生天立誓,只要呂大人投降,我以性命擔保,不傷襄陽城任何一人。」說罷折箭兩段,擲於地上。呂德微微動容,歎了口氣,說道:「容呂某考慮一陣,三日之內,定給大人一個答覆!」 阿裡海牙頷首,與梁蕭策馬返回,稟告伯顏。伯顏命眾將準備攻城器械,若呂德三日後不降,便全力轟擊,強行破城。 當夜,襄陽城內,宋軍將領爭執不休,有人以為事到如今,非降不可,有人卻是寧死不降,以求完名。呂德獨上城樓,遙望南方,但見元軍火光燭天,艦船彌江,心中說不出的苦澀。 他自結髮從軍以來,與強敵苦戰半生,自合州打到襄陽,轉戰數千里,死守十餘年,雖知元軍勢大,難免有此一日,已抱了必死之心。但這日當真來了,卻又不知所措。降是失節,不降則葬送了滿城百姓性命。降與不降,兩般念頭在他心中交戰不已。倏然間,數十年往事湧上心頭,想及當年合州城下,與梁文靖攜手退敵,擊斃蒙古大汗,宴飲歡歌,何等揚眉吐氣;而今時窮勢迫,竟是生死兩難。 他仰望蒼天,禁不住失聲痛哭,心中叫道:「淮安啊淮安,你在哪裡?大宋國主昏庸,奸臣當道,呂德空負殺敵之心,難酬報國之志,若有你在,哪會有今日之局?淮安啊,你在何處?可聽得見呂德的叫喚麼?」一時淚如雨下,濕透戰袍。 忽聽有人道:「是呂大人麼?」呂德急忙拭淚,但見雲殊、靳飛遠遠走來。呂德站起身來,靳飛拱手一禮,道:「大人究竟有何打算?」呂德搖頭不語。靳飛沉聲道:「大人萬不可被元人言語所惑。」雲殊道:「正是,元人兇殘無道,不可輕信。」 靳飛搖頭道:「此與兇殘無干。常言說,『生死事小,失節事大。』自古忠烈之士,無不名垂青史,投降失節者,皆是受盡唾駡。唐代張公巡死守雎陽,雖城破身死,但千秋之下,還有人祭拜,而又有幾個降將,能得後人紀念呢?大人死守至今,于大宋功德無量,進一步便是流芳百世;但若退一步,日後史書之上,也只得稱您為二臣了。所謂為山九仞,不可功虧一簣啊。」 呂德看他一眼,淡然道:「但築就這座山,可得用滿城百姓的屍骨來築。」靳飛冷笑道:「但若大人退後一步,便是後方百姓屍積成山了。更何況,古人道:『勸君莫話封侯事,一將功成萬骨枯』,大人既然從軍為將,也該明白這個道理吧!」 呂德見他目中精光灼灼,語氣漸趨激烈,再見雲殊緊攥劍柄,目光四下游離,心頭頓時一跳。他也非等閒之輩,要麼豈能與大元名將精騎苦戰十載而不敗落。瞧著二人神色,已然猜到幾分。原來靳飛白日裡察顏觀色,看出呂德心旌動搖,是以故意來探他口風,若他說出半個降字,立時便要與雲殊用強,脅持呂德,逼他死守。 呂德心念數轉,猛地站起,踱了幾步,大聲道:「靳飛兄說得是,呂某心意已決!盡忠報國,玉石俱焚,定與襄陽同存。只是,唉……」靳飛聽他說到如此堅決,不由大喜道:「太守有什麼為難處麼?」 呂德道:「如今缺衣少糧,攻守用具也將告罄。照此下去,襄陽城遲早被破,若是破了,與降了有何分別呢?我所以愁眉難舒,正是為此。」靳飛與雲殊對視一眼,也自蹙眉發愁。但聽呂德又道:「我守襄陽數年以來,唯有雲公子和靳門主能通過元軍封鎖,嗯……」說到這兒,略有猶豫之色。 靳飛慨然道:「此事義不容辭,我也有此念頭。但求呂大人發信一封與郢州大將。我與殊兒即可出去,率領宋人水軍,再以『水禽魚龍陣』運送糧草器械,進援襄陽。」呂德遲疑道:「雲公子乃是我得力臂助,若是離開,如斷呂某一臂。況且劉整依樊城列下水陣,漢江水道已遭元人把持,再想泅水出城,千難萬難。」 雲殊道:「水禽魚龍陣的變化精微,非我不能駕馭,嗯,不能走水道,便走陸上好了,我們可少帶人手,趁夜出城。萬請大人苦守月餘,以待我練好陣勢。」呂德又說些危險之言,靳飛固請出城,呂德這才答應。靳飛因形勢危急,當夜便召集人手,與雲殊、方瀾一道,繫繩於腰,垂出城外。 呂德目視眾人身影消失於黑夜之中,籲了口氣,突地拜倒在地,澀聲道:「雲公子,時窮勢迫,已是無法挽回,呂某思慮再三,終是狠不下心腸,葬送滿城百姓。大宋安危,便交於你了。」虎目含淚,向著眾人去處拜了三拜,驀地站起身來,對發呆的親兵道:「傳我將令,封好府庫,毀掉天罡破陣弩。號令三軍,明日午時三刻,開門降城!」 梁蕭從帥帳返營,一路上胸口便似堵了什麼,窒悶無比。百姓哀號聲聲在耳,一旦他閉上雙眼,城中慘景便歷歷重現。叫人心驚。梁蕭不禁尋思道:「大宋的城池成百上千,難道每攻一城,便有一戰。唉,沙場之上,兵對兵,將對將,賭生賭死也就罷了。若然牽連無辜百姓,忒也叫人為難。兵法常說『不戰而屈人之兵』,但真有不戰而勝、不傷百姓的戰法麼?」他冥思苦想,也想不出一個萬全的法子。焦躁之際,猛然生出一個念頭:「我發誓滅宋,難道錯了麼……」但這念頭只如火光一閃,又被掐滅,心道,「媽常說:大丈夫言出必踐,不可自毀誓言,我折弓為誓,與阿裡海牙折箭一般,皆是毒誓……」 他心中煩悶,不願回營與諸軍相會,逕自打馬來到阿雪帳前,只聽到帳內傳來蘭婭的聲音,似乎在說一個故事。走進一看,只見阿雪趴在床上,大眼瞪圓,聽得津津有味,見梁蕭進來,笑道:「哥哥來得正好!蘭婭姐姐在講故事,叫什麼一千一夜……」蘭婭掩口笑道:「是一千零一夜。」 阿雪笑道:「對,一千零一夜。」梁蕭看她笑語如花,神色歡欣,心頭略略一寬,說道:「蘭婭,多謝你顧看她。」蘭婭笑道:「你盡會假客氣。」撫著阿雪的肩,道:「阿雪可愛得很,我很喜歡。」梁蕭苦笑道:「可惜太笨,跟你沾染些聰明氣兒,也是好的。」阿雪笑道:「是呀,我最愛聽姐姐講故事,姐姐千萬陪著阿雪,說上一千零一個晚上。」 蘭婭一笑,笑容卻有些勉強,柔聲道:「可惜,姐姐只能給你說一個晚上啦。」阿雪一怔,不明其意,梁蕭卻露出訝色,問道:「蘭婭,你要去哪裡?」蘭婭眉間一黯,歎道:「襄陽炮已成,城破在即,我不想看到三日後城破時的慘狀,還是先走的好。」 梁蕭道:「三日後或許會降城也說不定。」蘭婭深深看他一眼,淡然道:「你拿得定麼?」梁蕭張了張嘴,卻沒出聲,一時如坐針氈,忍不住站起身來,踱來踱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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