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昆侖3:破城卷 | 上頁 下頁 |
四十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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呂德歎了口氣,沉吟道:「雲公子你屢立大功,呂某想薦你做統制,你意下如何?」雲殊搖頭道:「家師有言,不得為大宋官吏。雲殊不敢違背,做一區區幕僚,也就心滿意足了。」呂德聽他口氣決絕,只得作罷。 浮橋上火光漸熄,襄樊二城重歸靜寂。伯顏聽著江水嘩嘩作響,陰沉沉不發一言,良久方道:「誰能毀掉這座浮橋,我有重賞!」 船上一靜,眾將面面相覷。忽聽梁蕭道:「此話當真?」伯顏一愣,回顧他道:「難道你有法子?」梁蕭道:「我方才想到一個法子,雖然頗耗人力物力,但卻能不損一兵一卒,毀掉浮橋,還讓他再也重建不了。」 伯顏道:「耗費人力不打緊。人累了還能喘氣,人死卻不能複生了。只要你能辦到,凡我力所能及,你想要什麼,我給你什麼?」梁蕭一點頭,道:「好,首要麼,便是截斷漢江,蓄水上流。」眾人聞言,無不吃驚。 史天澤皺眉道:「梁將軍是想蓄水衝垮浮橋麼?那可難了。一則宋人造橋時,將數丈巨木錘入水底,頗是堅固;二則漢水舒緩,江面寬闊,不易蓄起毀橋的水勢。最難的是,如此大河,怎生才能橫江截流?」他身為老臣宿將,思慮周詳,何況久帶水軍,深悉水性,這番話說得人人點頭。 梁蕭搖頭道:「我非要用水沖橋,不過借助其勢罷了!」眾人一愣,伯顏問道:「如何借勢?」梁蕭笑道:「容我先賣個關子。我先得勘察水勢再行相告!」又對伯顏道,「大元帥,但不知江心石台是誰人修築?」 伯顏皺眉道:「你問這個做什麼?」梁蕭道:「能在湍流中築起那等石台,當有攔江截流的本事。」伯顏道:「那人尚在大都,不在此地。」 梁蕭微一皺眉,卻聽蘭婭說道:「我略知水利,可來幫你!」梁蕭喜道:「得你相助,勝過千軍萬馬了。」蘭婭不料他當著眾人如此誇讚自己,羞不可抑,面紅耳熱,低下頭去。 伯顏想了想,道:「此事太過費力。若不成功,怎麼辦?」梁蕭隨口道:「砍我腦袋便是。」眾人盡是一驚,梁蕭此言一出,無疑立下軍令狀。 阿術口唇微張,待要說話,伯顏已道:「好。軍中無戲言,若不成功,我不會留情。從今往後,軍中士卒工匠隨你調動!你要多長時日?」梁蕭掐指算道:「兩月足夠了。」伯顏一怔,朗聲道:「好,兩月之內,我聽你消息。」當下反身,頭也不回,徑直上岸去了。 眾將紛紛拿眼覷著梁蕭,多是幸災樂禍。他們對伯顏破格擢升此人,早已不滿,眼見梁蕭好大喜功,攬了如此活計,都是竊喜:「截江斷流,兩月時光怎生足夠?這小子求功心切,活該受死!」阿術看了他一眼,歎了口氣,也拂袖而去。 阿裡海牙與梁蕭一道上岸,兩人默不作聲,並肩走了一程。過了半晌,阿裡海牙忍不住問道:「梁蕭,你究竟有幾分把握?」梁蕭道:「七八分!」阿裡海牙詫道:「我當你把握十足,才敢放此大言!」梁蕭笑道:「天下間哪有十全之事。」阿裡海牙一呆,點頭道:「說得也是。若要我幫忙,只管開口。」梁蕭謝過,逕自返回欽察營。 次日,梁蕭製成波動儀,與蘭婭去漢水邊勘測,丈量江寬水深。功夫不負有心人,三日後,兩人尋到適合築壩之地。當日返回大營,梁蕭沉思一夜,畫出水庫圖稿與各類機械式樣,再與蘭婭商議定奪。 他二人一是東土不世出的奇才,一是西域大宗師的弟子;如今東西合璧,齊心合力,確有滋生造化之能。商議了兩日,便將堤壩圖紙定稿,蘭婭召集工匠,按圖製作機械,改造艦船。 梁蕭不慌不忙,白日裡依然操練兵馬,夜晚學習回回數術,然後才聽蘭婭述說工程情形。蘭婭想他立下軍令狀,心中焦急萬分,但梁蕭囑她不得在阿雪前提及軍令狀之事,她也不便多說,但教授回回數術之時,總是心不在焉,時時算錯題目。偏偏梁蕭眼賊,一瞧便知,少不得皮裡陽秋,揶揄她幾句,只弄得蘭婭哭笑不得。 光陰如箭,一過十日。這一日,梁蕭在營中操練騎兵,命眾軍為馬球之戲。馬球戲本是漢人貴族閒時遊戲,最考賽者騎術。蒙古人學會後,作為騎兵練兵之法,做馬球一個,球門六個,騎者分隊比鬥,在馬上各持彩杖,打球入門多者為勝。這球戲本是兩隊對壘,梁蕭卻有意考較眾軍陣形,僅設球門四個,將兩千多人分為三百七十餘隊,一隊六人,以六花之陣,爭打三個馬球。 梁蕭站上帥台,發出號令。校場上煙塵陡起,兩千多人圍著三個緋紅馬球爭奪起來,每六人一隊,各據陣勢,不敢稍亂。陣勢一被沖亂,便算是輸。一時間,只見校場上三百多隊人馬穿梭去來,各自變化陣勢,圍追堵截,抽射阻擋,捉對兒爭搶。其情形便如時人所言:「半空彩杖翻殘月,一點緋球迸落星,翠柳小亭喧鼓吹,玉鞭驕馬蹙雷霆。」說來瀟灑無比,但那畢竟是十數人的遊戲,此地卻有兩千人爭奪,馬術精絕固不可少,但若不能將六花陣變化出奇,也絕難奪魁,是以拼鬥智巧之功,則遠勝於比鬥騎術之妙了。 梁蕭遠遠觀望。但見三點馬球在四個門中進出無端,迅疾非常。若是尋常人,決難記住刹那間進球多少,但梁蕭心算之強獨步天下,馬球來來去去雖然雜亂無序,他也看得清楚,算得明白,不曾漏掉一個。故而這雖是天下無雙的練兵之法,但這天下間也只怕唯有梁蕭能用。如不然,各隊自記得本隊進球多少,看球者一旦漏算,定會惹來埋怨,本是好事,卻變成惡行了。 不一會兒,兩百餘隊人馬均被沖散認輸,退到一旁。尚有一百來隊在場中鏖戰。梁蕭記得分明,土土哈、李庭兩隊進球最多,幾乎不相上下,囊古歹、楊榷、王可三人所在隊伍次之。只因這五人追隨梁蕭已久,於六花陣領悟頗深,故而陣勢變化遠較欽察軍士厲害。又過三刻工夫,場上只剩下十隊。梁蕭命取走一球,只留兩球爭搶。 片刻之間,其他五隊各被土土哈五人隊伍沖散。此時算來,土土哈一隊進球最多,李庭則少進三球。片時間,囊古歹、楊榷、王可三隊陸續潰散,場面變成土土哈與李庭二隊相決。梁蕭再命拿走一個球,場上只留一個馬球。 土土哈一隊算上土土哈,便有三名百夫長,騎術精湛。李庭一隊雖是尋常軍士,但李庭機智善變,指揮得當,陣形變化多端,極難沖潰。一時間,兩隊各據所長,鬥得難分高下,你來我往,將一點馬球抽打得如飛箭一般。 這時候,欽察士卒見兩隊遲遲不分勝負,好生無聊。練兵之時,梁蕭嚴厲無比,其餘時間則任其簡慢:欽察軍士無聊之余,有的開始下注,賭鬥兩隊輸贏,有的則喝水唱歌,拉屎撒尿。場中亂哄哄一片。 梁蕭注目良久,見土土哈雖略勝一籌,李庭也非易與,不覺微微點頭,甚感欣慰:「不枉我費了許多苦心,這二人若再多多錘煉,來日必能獨當一面,成為大將之才。」想到這裡,忽有所覺,側目看去,只見伯顏、阿術帶著親兵,騎著馬,悄然立在遠處觀看。二人身後跟著一名漢人文官,約摸三旬年紀,黑須及胸,面目清臒,一雙眸子注視場上,閃閃發亮。 梁蕭站起身來,馬鞭淩空一振,一聲脆鳴,響徹全場。李庭與土土哈退到一邊;再一振鞭,欽察軍紛紛放下手中事情,便是拉屎的也不及揩屁股,提起褲子就翻身上馬,齊往帥台前狂奔。梁蕭第三鞭振罷,欽察軍盡集於台下,各依佇列,一絲不亂。 伯顏等人馳馬而入,梁蕭上前迎接。伯顏淡淡一笑,道:「好一場馬球戲,真是精彩!」他目視眾軍,道:「方才亂哄哄的,都到齊了嗎?」梁蕭聞言舉目一瞧,咦了一聲,詫道:「怎少了兩個?」一名百夫長出列道:「歹勿老肚子壞了,薛斯陀陪他去看大夫,方才與我說過。我還不及稟告,你就召兵啦!」梁蕭點頭道:「你去瞧他有無大礙?我呆會兒就去看望他。」那百夫長領命,匆匆去了。 伯顏訝然道:「梁蕭,你沒點兵,怎就知道缺了人?」梁蕭正要說話,那漢人文官忽而哈哈笑道:「莫不是『三人同行七十稀,五樹梅花廿一枝,七子團圓正月半,除百零五便得知』。」 梁蕭心頭微動,拱手笑道:「敢問先生大名?」阿術笑道:「這位是郭守敬郭大人,為朝廷都水少監,是漢人裡少有的聰明人。此次他奉旨南來,建造大軍水站。」梁蕭知道元軍多達二十萬人,不僅糧草運載艱難,飲水亦然,若是飲用不潔之水,疫病流行,人畜一死便是成千上萬,損失不可估量。故而建立水站頗是艱巨,非得精通水利不可。 阿術揚鞭轉身,向欽察軍叫道:「你們去吧!」哪知眾軍紋絲不動,阿術眉頭一皺,正欲說話,卻見梁蕭揮鞭一振,笑道:「散了吧!」眾軍方才一哄而散,呼喝而去。阿術一愣,猛地給了梁蕭一拳,笑駡道:「好你個梁蕭,把這群狼崽子教得恁地乖了?連我的話也不聽。」梁蕭笑道:「他們聽我的,我聽你的便成!」阿術在他肩頭一拍,哈哈大笑。 伯顏一哂,對郭守敬道:「郭大人,方才那首詩有何含義?」 郭守敬笑道:「這詩是一道算題口訣。此題名為『物不知數』,又叫『孫子算題』,乃是漢人兵聖孫武子所留。算題有雲:物不知數,三三數之剩二,五五數之剩三、七七數之剩二,問此物幾何?方才那首詩麼?便是解題秘訣,依此解答,最後得知此物為二十三。」 阿術道:「郭大人,你文縐縐的我也不懂。但孫武子的大名我卻是聽過的。只不過,這題目和點兵有什麼干係?」 郭守敬看了梁蕭一眼,笑道:「梁將軍,我班門弄斧啦!」 梁蕭笑道:「哪裡話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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