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昆侖3:破城卷 | 上頁 下頁 |
十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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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羊羽驀地抬起頭來,大聲道:「那好,你要怎樣才能改變心意?天上的日月星辰,我是沒法摘了。但只要我公羊羽力所能及,就算赴湯蹈火,我也一定辦到。慧心,只需你一句話,我立時放下一切,與你遠走天涯!和你相比,什麼武功勝敗,江湖名聲,統統都是狗屁而已。」 梁蕭聽得熱血一沸,心道:「這話也唯有他才說得出口!唉,了情道長怎就不肯呢?」再看啞兒和阿雪俱都定定瞧著公羊羽,不由心道:「想來她們心中,也與我想得一般吧。」 了情癡癡望著遠方,眼裡忽地有了淚光,歎道:「阿羽,你有妻子兒女,原可以過得快快樂樂的。我不過是個尋常女子,論容貌,論武功,論才學,花無媸都勝我百倍!況且,她還給你生了一對兒女!就算你心中再容不下花無媸,難道你忍心不見自己的孩子麼?」她淒然一笑,轉身扶起公羊羽,給他拭去頰上的淚痕,柔聲道,「阿羽乖乖的,回天機宮去吧!林慧心已經死啦,惟有全真了情,恩怨情仇,盡皆了了。你既然知道,又何必再來苦我?」 梁蕭不由聽得呆了,心道:「這公羊羽竟是花大叔的爹爹,曉霜的爺爺,花無媸的丈夫。唉,我也真笨,剛才說起蕭千絕大鬧天機宮的事,我就該猜到了。也難怪了,公羊羽是有婦之夫,有子之父,了情道長又是好人,自不願拆散人家夫妻父子。看起來,公羊先生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。」想到這個不解之局,很為二人惋惜。 公羊羽呆望著了情,忽地哈哈笑道:「你又叫我阿羽了?哈哈,你又叫我阿羽了?哈哈。」邊說邊笑。笑了一陣,忽又神色一黯,露出追憶之色,緩緩道:「你說得對,花無媸人如其名,容貌無媸,才智卓絕,沒有一絲缺點。但你知道麼?她以玩弄人心為樂,只想永遠縛著我,讓我寸步不離;我卻是一個天地不拘的性子,若是世間沒有林慧心,我寧願醉臥荒野,仰看柔雲,也不想受絲毫束縛。你說快活過日?唉,但從清淵出世以來,我便從未快活過……」他說到這裡,悠悠歎了口氣,兩眼望著東方,便似癡了一般。 默然半晌,公羊羽又道:「那一年,花無想跟蕭老怪交手,傷重去世,花無媸百般責難,說我不該假仁假義,招惹蕭千絕。我一怒之下離開天機宮。後來我想念清淵和慕容,去看孩子。花無媸卻要我認錯,才給我見。哼,我公羊羽何等人,錯不在我,我當然不會認錯。即便如此,我還是惦記著她。沒料到,花無媸竟設計殺你,淮水之畔,她刺你的那劍,我看得清清楚楚,若非當時我武功已成,你還有命麼……」公羊羽說到這裡,慘然一笑,「從那以後,我與她恩斷義絕。如今的公羊羽,只是一介浪人,無國無家,無親無故,無法無天,呸,什麼狗屁窮儒,改叫『六無居士』罷了。」梁蕭見他淒苦神情,尋思道:「花無媸縱然不是好人,但她孤零零將兒女撫養成人,似也有些可憐。」 了情默然片刻,歎道:「無論你如何說,同為女子,我卻知道花宮主對你從未忘情,便是她拿劍殺我,也是因妒生恨。二十年來,我時時記得,你打傷她後,她望著你的眼神。唉!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那樣傷心的眼神!若……若我忘不掉那眼神,便永遠無法答應你。」最末一句她說得決絕異常,全無變更餘地。 公羊羽呆望她片刻,慘然道:「慧心,你心地越好,我就越是放你不下。好,今天你若不答應,我便立在此地,你走也好,留也好,我也不動分毫。若是蕭千絕來了,便讓他一掌打死了吧。」了情氣苦道:「你……我話已說盡,隨你好了!」公羊羽卻再不答話,閉目站在雪地裡,任憑狂風呼嘯,夾著點點雪花,吹落在他身上。了情見他如此無賴,也不禁動了氣,說道:「既然你站著,我也站著,你尋了我這麼多年,我也陪你站上幾天幾夜。」公羊羽眉頭一顫。只見了情雙手一合,也閉上雙目。 啞兒和阿雪見這情形,束手無策。梁蕭一皺眉道:「咱們找些木棍茅草來,為他們搭間草棚,生一爐火。」正要舉步,膝間倏地一麻,幾乎摔倒,低頭瞧去,只見跳環穴上釘著一枚綠油油的松針,只聽公羊羽冷冷道:「臭小子少管閒事。哼,慧心已被我制住,你們扶她進屋去!」 梁蕭心知自己武功差得太遠,違拗也是枉然,只得拔出松針,走到了情身前,果見她前胸幾處大穴均有松針露出,不覺暗駭:「以了情道長之能,竟也難逃松針刺穴之苦麼?」忽見了情睜開雙目,冷聲道:「梁蕭,你別動我。」梁蕭歎道:「道長見諒,待得事了,梁蕭再負荊請罪。」不顧了情呵斥,讓啞兒和阿雪將她抱回觀內。自己則上前兩步,遲疑半晌,說道:「公羊先生,我去過天機宮的。」公羊羽闔著雙目,面無表情。 梁蕭又道:「我見過花無媸,她駐顏有術,好像永不衰老,時常彈奏讓人難過的曲子;我也認得花清淵大叔。」說到這裡,忽見公羊羽眉頭一聳。梁蕭知他心神震動,便續道:「他是個濫好人,做事總是拖泥帶水;至於花慕容麼,大大咧咧,唉,只怕一輩子都嫁不出去。」說著微微一笑,又道,「花大叔的妻子也很好,他們有個女兒,名叫曉霜,是個很好的女孩兒……」他話語一頓,終究忍住,沒說出曉霜生病之事。 公羊羽仍是木然,梁蕭暗暗一歎,正要轉身,忽聽公羊羽歎道:「多謝相告了。」梁蕭道:「不用謝我,你指點我劍法,我效些微勞,也是應當。」公羊羽哼了一聲道:「你姓梁名蕭?」梁蕭道:「是!」公羊羽沉吟道:「你會蕭千絕的武功?嗯,是了,你以父姓為姓,以母姓為名,你爹爹當是梁文靖,你娘該是蕭玉翎了。」梁蕭渾身一震,掉過頭來驚道:「你怎知道?」公羊羽皺眉道:「梁文靖那傻小子沒提過我的名號?」意下頗是落寞,歎了口氣,又道,「那傻小子還好麼?」梁蕭不禁眼眶一紅,顫聲道:「他、他不在啦,去世好久啦。」公羊羽雙眼陡睜,厲聲道:「你說他去世了?」足下一動,幾乎一步跨出,但想到諾言,終究忍住。 梁蕭見他如此模樣,心知與父親定有干係,當下無所隱瞞,將梁文靖去世經過說了一遍。公羊羽聽梁蕭說罷,癡了片刻,忽地仰首望天,慘笑道:「天上不知人間事,雨雪紛紛入悲秋。」梁蕭不解其意,公羊羽吟罷,興致索然,閉眼歎道:「你去吧!」 梁蕭見他如此,也是無話,只得返回觀中,剛一進門,阿雪便拉著他道:「哥哥,了情道長生氣啦!」啞兒也巴巴地望著他。梁蕭走進廂房,見了情瞪眼看著自己,便道:「公羊先生武功再高,如此天氣,也會凍僵,待他虛弱一些,我便動手制住他。」了情搖頭道:「窮儒公羊羽哪有這樣好對付?你解開我穴道,嗯,我不與他鬥氣了,我不過一個道士,本不該動這些塵念的!」梁蕭心想以她平素性子,不會不守信諾,便依言解開她的穴道。 了情起身道:「梁蕭,我有一事相求。」梁蕭道:「道長無須客氣,但說無妨。」了情歎道:「都怪我被他擾亂了心境,沒能及早還醒。他如此做法,正是看透我無法忘情。對付此人,唯有以無情對有情。若我擺出無情無義的模樣,來個一走了之,他孤芳自賞,定然無趣得緊,所有發誓賭咒、比武鬥氣都顧不及了,只會立馬來追。唉,如今他作繭自縛,正是大好機會,我與啞兒趁著風雪掩護,自道觀後門離開,你估摸我走遠了,再讓阿雪告與他,嗯,千萬記住,要阿雪去說,你不可插嘴。」 梁蕭奇道:「為什麼?」了情苦笑道:「他性子激烈,倘若倔脾氣一發,定然遷怒他人,難以收拾。阿雪柔弱女子,他便是怒火萬丈,也不會為難;但換作是你,兩把火燒到一起,只有越燒越旺的,動起手來,吃虧的可就是你了。」梁蕭聽得暗暗佩服:「我始終以為了情道長為人迂腐,不諳世情,殊不料分析道理如此厲害。她以前叫做林慧心,果真是心思靈慧;但如此一來,公羊先生未免可憐了些。」 挨到申酉時分,風雪漸趨猛烈。北風呼嘯,細小雪花變做了鵝毛大雪,紛紛揚揚,不絕落下。到得次日淩晨,崖上冰雪堆起二尺來厚,公羊羽渾身上下卻掛滿霜雪,紋絲不動,仿佛一個雪人,只有偶爾呼出的一縷白氣,才顯出一絲生意。 了情遙遙望了他半晌,終究硬起心腸回頭一看,道觀後門已然洞開,便對梁蕭說道:「此時風雪甚大,足以掩藏聲息,若再不走,可就走不了。梁蕭,可拜託你了!」梁蕭拱手道:「道長放心,還請一路保重。」了情點點頭,走出兩步,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,刹那間,不覺淚湧雙目,又生怕被人瞧著,匆匆掉頭,走出觀外。白毛驢早用棉絮裹好蹄子,走在雪地之中,更無聲息。只見二人一驢,冒著無邊風雪,越過黑黝黝的山梁,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之中。 梁蕭目送二人遠去,心中不勝悵然,忽聽阿雪小聲道:「若換了是我,定然不會走的。」梁蕭歎道:「情義之間,總難兩全,不過,了情道長的好心,似乎稍過了些兒。」阿雪垂首道:「從我記事起,就沒人對我這樣好過!若是有人待我這麼好,就是再怎麼違背倫常,我也要跟他在一起。」梁蕭笑道:「你性子好,人又美麗,何愁沒有好男兒喜歡,別想太多啦,惹得自己心亂。」阿雪瞅了他一眼,心道:「便是再好的男兒,我也不稀罕。」轉念又問道:「哥哥,若換了你是公羊先生,你怎麼樣呢?」梁蕭略一沉吟,搖頭道:「我不知道。」阿雪歎了口氣。兩人對坐無語,眼見天色漸漸發白,阿雪方道:「哥哥,了情道長想必走遠了,我去告訴公羊先生好麼?」 梁蕭望瞭望屋外的風雪道:「她們大約是下山了!但以防萬一,再等片刻……」話未說完,忽聽觀外一個公鴨嗓子道:「老窮酸,老窮酸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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