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昆侖3:破城卷 | 上頁 下頁


  阿雪沒料到梁蕭輕易放人,急道:「別忙,你不說同夥,卻要把偷驢的來龍去脈說給道長聽!不要讓人誤會我們。」少年白臉漲紅,無奈道:「我們早先聽幾個山西客議論,說這頭白驢叫『追風白』,是百年難遇的異種,能日馱兩百斤,行走七百里,故而就動了心,想要盜來換錢。又聽說這驢子力氣雖大,卻很貪吃,就趁道長不在,用炒麵將它誘出鎮來。誰知牽它時,這畜生突然發起強脾氣來,怎也不肯再走。正沒奈何,多虧這……」他瞅了梁蕭一眼,囁嚅道:「這個人來幫忙,把它降伏了。」

  灰袍道姑一笑,向梁蕭頷首道:「敢情小哥兒也是好心,啞兒,你錯怪他人,還不認錯?」小道姑急忙比劃,灰袍道姑搖頭道:「這少年說得有根有據,叫我如何不信?你總是冒冒失失跟人動手,今天還動了劍,若非我來得及時,可就惹出事來?」梁蕭聽得不悅:「這女道士好大口氣,就算你不來,這啞道姑又能奈我何?」

  啞兒受了呵斥,很是不服,但師命難違,只好瞪了梁蕭一眼,匆匆打了個稽首,再猛一拂袖,轉過身去生氣。這時間,人群中急匆匆又鑽出三個人,卻是另外三個偷驢的少年,為首的一個圓臉少年雙手叉腰,大聲道:「三狗兒,你沒事嗎?」白臉少年一怔,叫道:「哎呀,你們怎麼回來了?」那圓臉少年道:「我們走了一程,見你沒跟上,知你定被抓啦,就回來看。」他挺起胸脯,向道姑大聲道:「驢子是我們四個人一塊兒偷的,三狗兒有傷,道長要打,就打我們三個,不要打他。」

  梁蕭尋思道:「這幾個小潑皮倒有義氣。」正想替他們說情,卻見灰袍道姑向阿雪笑道:「真相已白,小施主可否將人交給貧道?」阿雪笑道:「道長真是客氣啦。」便將少年交給道姑,灰袍道姑淡淡一笑,自袖間取出數十枚銅錢,交到那白臉少年手裡。那少年不由呆住。

  道姑歎道:「看你衣衫襤褸,也是窮苦家的孩兒。偷雞摸狗終究不是正道。貧道化緣不多,只此而已。唉,望你從此莫要再生邪念,好好幹些誠實營生。」那少年攥著銅錢,面紅耳赤,其他三人也有愧色,卻見灰袍道姑向小道姑道:「走吧!」牽起毛驢,與小道姑穿過人群,入鎮去了。

  梁蕭看了四人一眼,逕自與阿雪邁步入鎮,買了兩套新衣,尋了一家客棧,定下兩間上房,沐浴更衣。不一時,梁蕭換洗已畢,方才出房,忽聽樓下有人道:「那小子往這方來,該當沒錯。諒他也跑不遠。咱們不須忙,且喝口茶潤潤喉嚨。」梁蕭聽出是明歸,大吃一驚,匆忙蹲下,讓欄柱擋住頭臉。卻聽韓凝紫冷冷道:「再問問這裡的夥計,興許那小子就在棧裡。」

  梁蕭更驚,忽聽門響,回頭一瞧,卻見阿雪衣衫淩亂,探出頭來。梁蕭沖她打個手勢,閃入門中,兩人四目相對,均是面色如土。忽聽得噔噔噔上樓之聲,梁蕭心兒狂跳,攬住阿雪腰肢,穿窗而出,卻不敢走大街,手攀著滴水簷,翻上房頂,馳足狂奔。

  還未出鎮,便聽身後傳來明歸一聲長嘯。梁蕭心知行蹤已泄,當即發足狂奔,身後嘯聲卻是悠悠不絕。焦急間,忽見前方數人趕著一輛牛車,載滿茅草,緩緩而行。梁蕭奔近時,卻見是那偷驢的三個少年,白臉少年三狗兒則因受了傷,捂著肚皮躺在茅草堆上。四人見梁蕭行色倉皇,頗為驚訝,其中一個瘦臉寬額、生著八字眉的少年高叫道:「你怎麼啦?」梁蕭足下不停,急聲道:「若有一個老頭和一個婆娘追上來,千萬別說見過我。」

  那八字眉少年皺眉道:「若逃不了,不妨躲到草堆下面來。」梁蕭見那茅草堆積甚高,大可容人,不由心動,再瞧那四個少年,神色都很鎮定,便忖道:「此計大妙,左右逃不過,不如一試。」一點頭,攜阿雪來到車前。眾少年匆匆取下茅草,堆在二人身上。兄妹二人擠為一團,肩背相接,梁蕭但覺阿雪渾身顫抖,只怕她震動茅草,洩漏行蹤,忙伸手將她摟緊,但覺阿雪身子漸漸滾燙,顫抖卻慢慢止了。

  驀地頭頂一沉,心知三狗兒又躺回茅草堆上,片刻間,牛車上下顛簸,又向前行。只聽那嘯聲到了近前,忽地止住,明歸哈哈笑道:「四個小傢伙,瞧見一對少年男女麼?」梁蕭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。卻聽那八字眉少年笑道:「瞧見了啊,那男的是不是穿褐衫子,女的臉圓圓的,眼大大的?」梁蕭一迭聲叫苦,心忖自己與這四個少年無親無故,怎就信了他們的言語,忽覺阿雪雙手向內緊收,死死摟住自己腰身,將頭埋在自己懷裡,也不知是汗是淚,浸得自己胸前濕乎乎的。

  卻聽明歸笑道:「不錯不錯,就是這兩人,他們去哪兒啦?你說了這錠銀子便是你的。」梁蕭心中更慌,卻聽八字眉少年哧地一笑:「好啊,他們到了前面岔路,向北去了。」明歸沉默一陣,笑道:「也罷,暫且信你,若沒有人,轉回來我扒了你們的皮。」卻聽韓凝紫冷哼一聲道:「明老鬼,跟這些村夫野漢磨什麼嘴皮子,追那小賊才是正經。」明歸笑道:「說得是。」那圓臉少年忽地高叫道:「喂,你別走啊。有買有賣,錢貨兩清,咱們給了消息,你還沒給銀子呢!」明歸冷笑一聲,陰森森地道:「這錠銀子價值可不菲,恰好值四個腦袋。」圓臉少年似乎害怕,低低支吾兩聲,明歸哈哈大笑,揚長而去。

  梁蕭聽得明歸笑聲去遠,一顆心始才落地,不一時,忽覺頭頂放亮,茅草已被掀開。阿雪一見光,慌忙撒開雙手,退到一旁,雙眼紅紅的。梁蕭跳下車,拱手道:「四位相救之德,梁蕭沒齒難忘。」圓臉少年笑道:「舉手之勞,不妨事。方才你放過三狗兒,大家都很承你的情,無論如何也要幫你。」梁蕭點頭微笑,心忖未料這窮鄉僻壤,竟有如此好義的人物。

  卻聽那八字眉少年道:「這位大哥,那兩個人腳力快得古怪,倘若發現上當,轉回來大大不妙。你現今去哪裡呢?」梁蕭道:「他們往北,我自然往南了,按照那老頭的話說,這叫反其道而行之。」話音未落,便聽有人大笑道:「好一個反其道而行之。梁蕭啊梁蕭,你忒也小看人了。」梁蕭臉色都變,轉眼一望,只見明歸從道邊直起身子,臉上掛著嘲意,回頭再望,韓凝紫正笑吟吟立在後方。原來二人素性奸詐,明歸更是年老成精,見這四個少年目光閃爍,神色有異,再瞧茅草堆放散亂,頓時生疑,假意與韓凝紫離開,而後繞了個圈子,兜截回來,果然將梁蕭逮了個正著。

  四個少年驚懼萬分,各自從牛車上掣出杆棒,死死攥在手裡。梁蕭暗歎一口氣,朗聲道:「明歸、韓凝紫,一人做事一人當,要擒要殺,沖我梁蕭來,勿要遷怒這幾個路人。」韓凝紫笑道:「小畜生,事到如今,還這麼不識相麼?擒誰殺誰,由得了你?」明歸也拈須笑道:「不錯不錯,我方才說什麼來著。扒皮是髒了老夫的手,但四顆腦袋不能不要。」面露陰笑,與韓凝紫一前一後,逼了過來。

  梁蕭瞧了阿雪一眼,卻見她也望著自己,目光不勝淒然,那四個少年卻提著杆棒,渾身發抖。梁蕭心道:「我梁蕭死不足惜。但連累了阿雪和這四個少年,叫人死也難以安心。」心中愧疚,驀地拔劍在手,暗暗捏了個劍訣。韓凝紫瞧得清楚,冷笑道:「困獸之鬥,何足道哉?」向明歸打個眼色,讓他殺光旁人,自己專擒梁蕭。明歸會意,哈哈一笑,氣貫十指,正欲出手。忽聽大道上傳來得得蹄聲。回頭望去,只見兩個女冠牽著一頭白驢,飄然而來。

  明歸瞧了韓凝紫一眼,卻見她將手向下一揮,頓然會意,心道:「這姓韓的小娘心腸倒狠,連這兩個道士也不放過。」只見那兩人一驢來得極快,走到近前,驟然停住,那灰袍道姑打量眾人,面色訝異。明歸笑道:「兩位道長,此間有事,你們還是退回去得好。」那灰袍道姑雙眉一舒,笑道:「既然如此,貧道便先退一步……」阿雪見了這灰袍道姑,不知為何,頓感親切,驀地福至心靈,脫口叫道:「道長,你別走啊,他們……他們要殺我們……」那灰袍道姑一挑秀眉,訝然道:「姑娘此話當真?」阿雪兩眼泛紅,連連點頭。

  灰袍道姑皺眉道:「殺人總是不好的。」轉身向明韓二人打個稽首,道,「他們若有得罪之處,貧道代為討個情。兩位大人大量,就此放手吧。」韓凝紫抿嘴輕輕一笑,歎道:「可惜不巧得很,本座的氣量小得緊,一粒沙子也容不下呢。」灰袍道姑神色一變,斂眉沉吟,忽地身邊黃影一閃,明歸雙爪陡至,灰袍道姑也不轉身,大袖一拂,斜飄數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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