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昆侖2:純陽卷 | 上頁 下頁
三十七


  梁蕭正覺沮喪,忽聽屋外似有動靜,心中一喜,支撐著下了床,推門迎出,恍惚瞧見柳鶯鶯背對自己,耳貼窗紙,似在傾聽什麼,梁蕭暗覺好笑,上前拍她肩頭,大叫道:「偷聽什麼?」柳鶯鶯嚇了一跳,嬌軀急顫,慌張回頭,梁蕭瞧她面龐,吃了一驚,敢情並非這女子並非柳鶯鶯,而是一個陌生少女,身上綠衫子雖與柳鶯鶯相似,容貌卻大不相同,一張白嫩圓臉,瑤鼻櫻口,眉目清秀,盯著梁蕭,神色十分震驚。

  梁蕭奇道:「你是誰?」猛然悟到危險,忙使一招「聖文境」中「賈宜奮筆」,點向少女期門穴,但他氣力不足,出手大緩,錯按上少女酥胸。那圓臉少女「哎呀」一聲,後退兩步,滿面漲紅,右掌突出,拍向梁蕭心口。梁蕭使招「面益三毛」,左掌斜揮,想要卸開少女掌勢,這招原本高明,但他卻忘了自己內力已失,神意雖至,氣力不濟,不但未能卸開少女白生生的手掌,反由她長驅直入,一掌擊在胸口。少女一擊而中,驚訝之意反倒多過歡喜之情了,一愣之間,忽又手忙腳亂,將梁蕭膻中穴一把抓住,膻中乃人身氣海之一,梁蕭不及哼聲,便即癱軟。

  圓臉少女又愣了一下,嘀咕道:「奇怪。」匆匆將梁蕭背起,鑽入樹林,林中停著一匹黑色小馬。梁蕭又氣又急,一口痰湧上來,心中一迷,昏了過去。

  過了一陣,他蘇醒過來,但覺心中煩惡,五臟六腑便似擠作一團。張眼一瞧,卻見自己被橫在馬背上,隨那黑馬縱躍。梁蕭身子本就虛弱,忍不住大嘔特嘔。圓臉少女聽到嘔吐聲,低頭一瞧,驚道:「啊喲,對不住。」按轡佇馬,將梁蕭扶正,欲要將他抱著,又覺羞怯不勝,只好將他按得面貼馬鬃,勒馬慢行,口中安慰道:「不打緊的,再過一陣子便到兔耳岡了。」梁蕭怒火攻心,罵道:「兔岡!」圓臉少女一愣,奇道:「你認得我媽媽?我從小就沒見過她的。」梁蕭一楞,心道:「這丫頭是跟我裝傻,還是真的沒媽?」又罵道:「你沒有媽,難道是你爹生的?」少女又一怔,沮喪道:「我也沒爹爹。姊姊們常說,我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,所以腦袋是塊石頭,又笨又傻。」

  梁蕭雖在難中,聽得這話,也忍不住哧地笑出聲來,但樂子一過,又覺心酸。他自幼孤苦,聽說這少女沒爹沒娘,大是同病相憐,說道:「小丫頭,你把我放了,咱們前事一筆勾銷。」圓臉少女卻搖頭道:「不成不成,阿淩姊姊讓我追蹤你和那個柳姑娘,說有機會,就把你們抓住,唉,我也不想抓你,但主人交代過,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。」梁蕭怒道:「憑你那幾下子?哼,換作以前,哼!」圓臉少女嗯了一聲,道:「不管你怎麼說,反正……反正你都被我逮住啦。」

  梁蕭恨不得大笑一場,聊以自嘲,又恨不得大哭一場,以表憤怒,恨恨地道:「老子是『龍困淺灘被蝦戲,虎落平陽被犬欺』,小丫頭,有膽的把我放開,咱們再來比劃比劃。」那少女卻搖頭道:「不行,我一來沒膽子和人打架,主人又常說:得勢莫饒人。到手的東西,千萬要看好了,否則一疏忽啊,就會莫名其妙地丟失掉。」梁蕭詭計落空,氣道:「放屁。」那少女雙頰一紅,忸怩道:「你要……要放那個?嗯,你放就是了,我……我捂著鼻子就好。」梁蕭怒啐道:「我說你主人放屁。」少女面色發白,急道:「你罵我沒干係,罵了主人,可就糟糕至極。」

  梁蕭道:「什麼了不起的?我偏要罵他。」那少女眉間透出為難之色,蹙眉托腮,過得半晌,忽地一伸手,點了梁蕭「天突穴」,梁蕭正在亂罵,如此一來,頓然啞聲,只聽那少女喃喃道:「我想了想,你還是不說話的好,免得被主人聽到,對你不利。」梁蕭氣惱之極,尋思道:「這女孩兒不算太壞,但不知她那主人是誰?為何抓我?」他雖然滿腹疑竇,但苦於啞穴被封,不得作聲。

  少女催馬行了一程,抵達一座山岡,山坡上有兩片長形巨石,軒峻峭薄,恰似一對兔耳。圓臉少女見山岡上無人,喃喃道:「阿淩姊姊叫我在兔耳岡等她,怎地還沒來呢?」她下了馬,挾著梁蕭上了山岡,在左邊的兔耳石下坐好,取出一革囊清水,問梁蕭:「你要喝麼?要喝就眨眼。」梁蕭早就渴極,便眨了眨眼。少女伸手將他頭頸托起,給他喝了半袋,再捧了自飲,誰知才喝了一口,忽想到梁蕭剛剛喝過,含羞偷瞧他一眼,圓臉紅撲撲的,絕似一個大蘋果。

  少女喝罷水,百無聊賴,卻又不能和梁蕭說話,唯有低著頭,雙手揉弄衣角。梁蕭也樂得清靜,趁機闔目運氣,欲要衝開穴道,可丹田內息虛弱之極,上行不到一寸,便即退回,梁蕭連試數次,皆然無功,心中當真沮喪至極。

  不一會兒,忽聽山岡下傳來一陣咯咯笑聲,清軟嬌媚。梁蕭張眼瞧去,只見岡下走來一名美貌女子,身上也著綠衫,臀豐腰細,走起路來如顫花枝,雖不及柳鶯鶯美麗,但妖媚之處,卻猶有勝之,梁蕭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。卻聽圓臉少女歡喜道:「阿淩姊姊,你可來啦!」

  阿淩上得山岡,瞧見梁蕭,目有訝色,繼而笑道:「阿雪,你來的好早啊!」圓臉少女點頭道:「阿淩姊姊,我聽你話,拼命去抓那個柳鶯鶯,追啊追,雖沒抓著她,卻抓到她的同伴。」阿淩看了梁蕭一眼,目中掠過一絲妒色,嘻嘻笑道:「阿雪,這可是大功一件,主人知道,必定大大賞你。」

  阿雪嗯了一聲,訕訕地道:「賞不賞倒沒什麼的,主人不惱我罵我,阿雪就求神拜佛啦。」阿淩揀塊石頭悠閒坐下,笑道:「你立了功,主人疼你都來不及,哪會惱你呢?唉,阿雪,你真是傻人有傻福,第一次出來就立了這麼大的功勞。這下子,我和阿冰的風頭,都被你蓋過去啦!」

  阿雪奇道:「是麼?阿淩姊姊,這功勞真的很大?」阿淩杏眼中妒意更濃,口裡卻淡淡地道:「是啊。我聽主人說,這小子是柳鶯鶯的情人,她愛得要死。是以有這小子在手裡,主人要她怎樣,她便怎樣,決計不敢違抗的。但那柳鶯鶯狡獪已極,主人也忌她三分,從她手裡奪人,談何容易?唉,真沒料到,竟被你瞎貓兒撞著死耗子,僥倖得了手。」

  阿雪怔怔瞧了梁蕭一會兒,低頭道:「多虧阿淩姊姊,你若不讓我拼死追趕,我也決計捉不到人的。」阿淩玉頰抽搐數下,強笑道:「你知道便好,但這話兒卻不能對主人說。」阿雪奇道:「為什麼不能?主人知道了,也會重重賞你的。」阿淩俏臉一沉,驀地厲聲道:「笨丫頭,教你別說,你就別說,若敢亂說一句,我割了你的舌頭。」阿雪不防她突然發惱,嚇得噤若寒蟬,低頭不語。梁蕭冷眼旁觀,猜出其中古怪,想必那「主人」命兩人追蹤鶯鶯與自己,結果這阿淩臨陣退縮,唆使阿雪追蹤,自己卻去別處閒逛。原以為這阿雪傻乎乎的,要麼追丟,即便追上,也是送命,誰想竟然立了大功。阿淩弄巧未得,反倒成全他人,本已十分不快,又怕阿雪說出自己偷懶之事,引來大禍,一時方寸大亂,自然著起惱來。

  阿淩罵過,粉頰漲紅,酥胸起伏不定,但轉眼間,卻又笑道:「阿雪,對不住,姊姊有點心煩,才發脾氣,你可別放在心上!」阿雪點頭道:「我本來就笨,姊姊沒罵錯的。」阿淩咯咯笑道:「我就知道阿雪最乖了。嗯,你知道我為何生氣麼?」阿雪茫然搖頭。

  阿淩苦笑道:「就因你立了大功,我卻一事無成。所以心裡不大好過。」阿雪沒聽出她弦外之音,說道:「姊姊莫難過,再有立功的機會,我一定讓給姊姊,讓你也立個大功。」阿淩瞧她這般不識趣,不由杏眼圓瞪,隨即又轉顏笑道:「阿雪,咱姊妹好久沒對練掌法啦。今日難得有空,不妨切磋切磋。」言罷站起身來。阿雪不敢違拗她,也起身道:「請姊姊指教。」阿淩微笑點頭,擺個架勢,阿雪也擺個同樣的架勢,與她遙遙對著。梁蕭不禁大奇,敢情這二人這個架勢,竟是「飄雪神掌」的式子。柳鶯鶯練功之時,曾將這路掌法打給他瞧,是以他一眼便認出來。

  阿淩美目一轉,忽地咯咯笑道:「好妹子,姊姊佔先了。」飄然縱起,雙掌變幻莫測,繽紛拍出。梁蕭認得是「飄雪神掌」中一招「千雪蓋頂」,心中更驚,打起精神,凝神觀看。阿雪左掌豎拍,右掌橫截,使出一招「冰凍三尺」,二人掌力上下一交,頓時冷風微微,向梁蕭襲來。梁蕭心道:「這招使得不壞,但比起鶯鶯來,卻差得遠了。」卻聽阿淩嘻嘻笑道:「阿雪,你掌法好多了呀,難怪立此大功,叫人羡慕。」邊說邊使一招「雪花六出」,依雪花六角之位,瞬間拍出六掌。阿雪忙使「秋霜四散」,勉力拆解。

  「飄雪神掌」本是大雪山創派祖師從狂風驟雪中悟得,飄若飛雪,形神俱美,阿淩、阿雪又是青春年少,體態婀娜,故而這陣子捉對兒爭鬥,起似驚雀,落如蝶棲,玉掌繽紛錯落,猶如白雪飄零。

  兩人因是同門,彼此熟稔,是以拆解甚快,一眨眼鬥了二十餘招。阿雪初時手忙腳亂,但鬥得久了,心無旁騖,出招漸趨沉穩。阿淩雖然出手飄忽,變招迅捷,內力卻頗是不濟,時候一久後力不繼,竟被阿雪掌勢壓住。再拆兩招後,阿雪忽使一招「瑞雪兆豐」,反掌拂中阿淩肩頭。阿淩肩頭酸麻,掠退數步,驀地秀目圓瞪,厲喝道:「笨丫頭,你敢打我?」阿雪一愣,忽見阿淩俏臉森寒,合身撲來。阿雪見她眼神怨毒,不由膽怯,招式略略一緩,頓被阿淩一招「六月飛雪」打在肩頭。阿雪倒跌三步,肩頭疼痛,幾乎流出淚來。阿淩一掌未能將她打倒,微覺吃驚,繞到阿雪身後,又是一掌,擊中她背心,阿雪躥前兩步,顫聲叫道:「姊姊,阿雪好疼。」

  阿淩這一掌仍未將她擊倒,更是駭然。原來阿淩雖然聰慧,但秉性疏懶,遇上打熬功力的難事,常愛偷空躲懶。阿雪心思雖拙,但為人篤實,內力根基打得牢固。阿淩平日自負武功在阿雪之上,今日竟落下風,只覺怒愧交加。她原本已生出毒念,擬將阿雪一掌打死,奪取功勞,怎料這丫頭內功恁地渾厚,倘若情急拼命,自己未必能勝,心念電轉間,忽又咯咯笑道:「阿雪,還比不比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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