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昆侖2:純陽卷 | 上頁 下頁 |
三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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伯顏望著梁蕭,神色變幻數次,忽地歎道:「不錯。」梁蕭雙眼赤紅,咬牙道:「那麼蕭千絕是你師父了?」伯顏又歎一口氣,道:「不錯。」梁蕭按捺怒氣,瞪著伯顏道:「好,你說他在什麼地方,我便饒你。」伯顏搖頭道:「算起來,我已有六年沒見師父了。」梁蕭怒道:「你騙誰?」劍鋒一吐,抵近伯顏喉頭,眾親兵正要發箭,伯顏卻一擺手,沉聲道:「統統不得放箭,若我死了,也不許報仇,將我屍首帶回大都便了。」那速急道:「將軍,你萬金之軀……」 伯顏雙目精光迸出,厲聲道:「此乃軍令!」那速一時語塞,放下弓箭,他為親兵之長,餘人也紛紛效仿,神色錯愕,不知如何是好。卻聽伯顏緩緩道:「我騙你作甚?家師性情孤僻,我卻熱衷功名,不投他的性子,故而師兄妹三人中,師父最不喜我。出師二十年多來,他也只來瞧過我兩次。第一次是傳我大逆誅心掌,再次便是六年之前,他來見我,要我幫忙尋找師妹。其後再未與他晤面。至於他找到師妹與否,我也不知。」 梁蕭瞧他神色鄭重,不似說謊,聽到最末,不知怎的,心頭一酸,眼圈兒便已紅了,澀聲道:「他……他殺了我爹爹,搶走我媽媽。」伯顏虎軀一震,失聲道:「當真麼?」梁蕭眼中流下淚來。柳鶯鶯聽得明白,伸出纖纖柔荑,握住他手,心道:「我只當我最命苦,原來小色鬼也這樣淒慘麼?」目光盈盈如水,凝注在他臉上,心中滿是憐惜之情。 伯顏心中暗歎:「師父此舉,有欠思量了。」當年他自蕭冷口中得知合州一戰內情,也覺意外,但他氣度恢宏,啼笑皆非之余,對梁文靖力挽狂瀾頗為敬服,其後又聽說他功成身退,不知所蹤,如此作為,自己拍馬也是不能,一時好生相敬,尋思師妹隨了他,倒也不枉此生,是以蕭千絕著他尋找蕭玉翎,伯顏總是虛與委蛇,並未當真用心,倒盼著二人終老林泉,永也不被師父尋到。沉思間,忽覺喉間銳痛,抬眼一瞧,只見梁蕭目光冷厲,長劍又抵在自己喉上,當下搖頭道:「別說我不知師父的下落,便是知道,師徒有份,我也不能做一個背叛師門的小人。梁蕭,我這條性命蒙你搭救,你若想要,只管拿去。」 梁蕭眉頭一顫,怒道:「好,要怪便怪你是蕭千絕的徒弟,他殺了我爹。我便殺他徒弟,叫他嘗一嘗難過的滋味。」伯顏濃眉一挑,失笑道:「這話倒也奇了,叫人無法心服。」眼見梁蕭神色迷惑,便道:「我是蕭千絕的徒弟,蕭玉翎是不是蕭千絕的徒弟?」梁蕭道:「這可不同!」伯顏道:「怎麼不同,她與我一般地拜師,一般學藝。她少時孤苦無依,是師父將她一手養大,說她把師父當作師父,不如說她把師父當作父親。」梁蕭張口欲罵,但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,胸中窒悶難忍,冷笑道:「那好,我拿你做質,引蕭千絕出來送死。」伯顏哈哈一笑,淡然道:「倘若如此,還不如殺了我得好。」 梁蕭目有怒色,瞪視伯顏半晌,眼中透出茫然之色,想了想,忽道:「我再問你,若我向蕭千絕報仇,你幫不幫他?」伯顏道:「若是公平相搏,我自然兩不相幫。但若家師敗亡,我會與你約期再戰,為師報仇。」梁蕭盯著他,臉上陣紅陣白,變幻數次,忽然刷的一聲,恨恨還劍入鞘,轉身道:「今日你有傷,我殺你不算本事,待你傷好,咱們再作計較。」 伯顏見他竟會收劍,一時好不詫異,但梁蕭越是如此,他越覺喜愛,微微一笑,高聲道:「且慢!」梁蕭聞聲掉頭,伯顏從手指上摘下一枚白玉扳指兒,遞到他手裡,道:「日後有事,可憑此來尋我。」梁蕭撇嘴道:「我才沒事尋你!」伯顏笑道:「那可未必,我雖不會告訴你家師何在。但兒子孝敬母親,卻是人之大倫,若我探知玉翎身在何方,告之於你,想也不違天理人情。」梁蕭望著伯顏,將信將疑,終究接過扳指兒,揣入懷裡,一言不發,與柳鶯鶯向東去了。 伯顏瞧著二人背影,尋思道:「此事錯綜繁複,再見師父,須得設法化解才好。但如何開口,卻費思量。」饒是他才智過人,片刻間也想不出化解之法,無奈忖道:「當前之計,唯有想盡法兒,不讓師父與這孩子會面。」當下翻身上馬,率著一眾親軍,投北去了。 梁蕭走了一段路,在路邊大石坐下,摸出那枚白玉扳指兒,作勢欲扔,臨出手時,又生猶豫,如此再三,終將扳指兒收回袖裡,雙手摟頭,肩頭陣陣發抖。 柳鶯鶯瞧了半晌,皺眉道:「既然不殺顏人白,眼下就別後悔。哼,就知道哭,不害臊麼?」梁蕭猛然省起,在她眼前哭泣,委實丟臉,胡亂抹了臉,悶悶不樂。柳鶯鶯歎了口氣,傍他坐下。梁蕭只覺她這麼一坐,自己身心俱暖,便似天地間除了這個少女,再無依靠,想著想著,眼圈又自紅了。柳鶯鶯沒來由心頭一酸,掏出手帕,給他拭淚,梁蕭握住她的皓腕,嗄聲道:「鶯鶯,我心裡好亂。」柳鶯鶯道:「我都明白的。」梁蕭搖頭道:「你不明白。伯顏講義氣,不肯背叛蕭千絕;我媽自也不會,我要殺蕭千絕,她必定不許。」柳鶯鶯道:「怕什麼,逢山開路,遇水搭橋。」想了想,又道,「你去見你媽,把我也帶上,我說些中聽的話兒,把她哄到別處,你趁機去殺蕭千絕,好不好?」梁蕭喜道:「這個調虎離山,卻是妙計。」話出了口,又覺不妥,忙道,「不對,我媽知道我說她是虎,定會打我耳刮子,嗯,該叫先斬後奏才對。但我不知蕭千絕在哪兒?怎麼殺他?」 柳鶯鶯笑道:「這有什麼難的,他既是天下有數的大高手,必然在乎臉面。待你武功有成,只須遍告天下,邀他出戰,諒他不會不來。」梁蕭思索一陣,歎道:「也沒別的法子。」柳鶯鶯白他一眼,道:「你別歡喜得太早,憑你眼下武功,殺人不成,反倒送死。」梁蕭臉一紅,大聲道:「武功差些,總能練好的。」柳鶯鶯笑道:「這話才對,天下無難事,只怕有心人。」手托香腮,癡癡想了一陣,忽地抬起頭,柔聲說道,「小色鬼,咱們先去偷純陽鐵盒,若能打開鐵盒,練成裡面的武功,你報仇也多幾分勝算!」梁蕭卻尋思道:「那鐵盒或能治好曉霜的病,便不為我自己,也須得弄到手。」當下一口答應。 兩人商量已定,啟程前往雷公堡。柳鶯鶯既知曉梁蕭身世,路上對他便有不同。但因兩人同為少年心性,時有爭吵,但柳鶯鶯每每發過脾氣,又想起梁蕭生世可憐,自己對他委實太凶,道歉那是萬萬不能的,別的時候,卻又禁不住柔情繾綣,軟語溫存,對他尤其好些,是以二人一路走去,情意越濃,漸漸難解難分。 過了四五日,胭脂腿傷痊癒,兩人合乘一騎,迤邐西行。這一日,將近江陵,兩人來到一處集鎮,人群中,遙見一根齊眉棒兒挑著面杏黃酒幟,隨風招搖。二人入棧歇息。柳鶯鶯把韁繩交到夥計手裡,說道:「牽到馬廄,不許拴它,草料須燕麥五升、糯米半鬥、甘草一合、米酒兩斛,千萬莫記錯了。」那夥計口中唯唯,心中卻犯嘀咕:「什麼話,一頭畜生,吃得比人還精細?轉過身,我馬虎一些,諒她也瞧不出來。」柳鶯鶯瞧破他的心思,笑道:「別怪我沒提點你,它吃得不中意,蹶子踹你,可不關我事。」夥計聽她如此一說,又見胭脂剽悍,頓時心頭打鼓,將信將疑,牽馬去了。 梁、柳二人揀僻靜處坐下,柳鶯鶯點齊菜肴,又要一壺燒酒,斜瞅梁蕭,見他默不作聲,心中暗笑道:「算你識趣,再敢阻我飲酒,哼,非罵你個臭死不可。」思忖間,酒壺上桌,柳鶯鶯正欲斟酒,梁蕭卻搶先提過,嘻嘻笑道:「我陪你喝!」柳鶯鶯一怔,悟到他不便明阻,就變著法兒分去一些酒,免得自己飲醉,她性喜熱鬧,心想獨樂樂不如同樂樂,你小子如此逞強,正合我意,便舉酒笑道:「那好,誰不喝光,便是小貓小狗。」梁蕭一怔,懊悔不迭,但也只得愁眉苦臉,舉杯飲盡。兩人你一杯,我一杯,一壺酒頃刻見底。柳鶯鶯笑吟吟面色不改,梁蕭卻滿臉暈紅,神態微醺。柳鶯鶯又喚一壺,心道:「你這小子婆婆媽媽,總是阻我飲酒,今兒落到姑娘的手掌心裡,瞧你怎麼逃得出去?」她酒量既佳,嘴舌又靈,連哄帶嚇,梁蕭挨不過,又喝幾盅,漸覺不支。 柳鶯鶯心頭竊笑,還欲再施手段,將他灌倒,忽聽馬蹄聲響,斜眼一瞥,只見兩人並肩跨進門來,夥計還沒迎上,那二人忽又哧溜一下,縮了回去。柳鶯鶯眼明心亮,已看清來人是雷震、楚羽夫婦,旋即明白二人因何退去,美目一轉,佯嗔道:「小色鬼,老和尚怎還不回來,真真急煞人也!」梁蕭喝得暈暈乎乎,聞言未及答話,便覺腳背疼痛,已被柳鶯鶯重重踩著。頓時酒醒大半,心知事出有因,隨口便道:「啊……或是路上耽擱了,隨後就到。」柳鶯鶯嗯了一聲,又道:「你說,那鐵盒當真在雷公堡麼?」一邊說,一邊凝神細聽,卻不聞馬蹄聲響,心知那二人並未去遠,正在店外竊聽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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