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昆侖2:純陽卷 | 上頁 下頁 |
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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綠衣女微微一笑道:「我姓柳。」九如白眉一軒,哦了一聲。 掌櫃見來了財神,忙叫眾人加緊忙活。不一會兒功夫,一隻濃香四溢的烤全羊抬上桌面,綠衣女隨手撕了一片,送進口裡,贊道:「這烤羊與我家的不同,咬著酥脆,嚼著糯軟,少了些膻氣,多了一股甜香。」掌櫃賠笑道:「那是自然,烤羊之時,不同的火候,塗抹雞鴨豬牛等不同油脂,羊腹之內,還填有楊梅、桂圓、杏子、桃乾等十二味果脯。」 綠衣女道:「倒有這麼多講究。」九如扯下一條羊腿,大嚼道:「還是女人家的舌頭靈巧,唔唔,和尚可吃不出這些門道。」兩人談笑風生,頃刻間又盡數壇,九如左手托酒,右手吃肉,左起右落,右起左落,當真以一當十,吸盡了五壇美酒,肉也吃了九成,綠衣女心中不服,硬是喝光兩壇陳釀,一時雙頰如火,杏眼迷離,蛾眉如蹙還舒,櫻口未笑含情。 這時間,忽聽門外傳來叫喊之聲,十來個和尚沖了進來,個個手持棍棒。當先一名老僧形容峻烈,瞧得店內情形,氣得渾身發抖,棒指九如喝道:「孽障,你來掛單,卻偷走寺裡的銅鐘,這還不說,竟又在這裡和女子喝酒吃肉,佛祖的清規戒律,都被你這妖孽破壞盡了。」掌櫃認得此人乃是寒山寺主持弘悟大師,急忙上前,未及辯解,便被老和尚一巴掌摑倒,斥道:「你也荒唐,竟賣酒賣肉給出家人,讓西天佛祖蒙羞?」說著棍子一掄,便向九如打去。 九如避開來棍,站起身來,眾僧人揮舞棍棒,將他圍住。九如神色從容,嘻嘻笑道:「弘悟,你一口一個佛祖,卻知佛在哪裡?祖在哪裡麼?」弘悟一愣,厲聲道:「佛在你六陽魁首之上,祖在你雙目交睫之間!佛發霹靂,劈開你頑石心髓,祖放金光,刺破你昏花老眼!」九如冷笑道:「我看你才是頑石腦袋,老眼昏花!」弘悟怒道:「胡說八道!」九如哈哈一笑,道:「你看不見麼?」弘悟道:「什麼?」九如指了指鼻尖,笑道:「你想不到吧?」弘悟又是一呆:「什麼?」 九如仰天笑道:「來者無祖,去者無佛,芸芸眾生,迷惘執著,佛是什麼?祖是什麼?祖便是我,我便是佛!」這三十二字,字字若銅鐘大呂,震人肺腑,弘悟好似挨了一記悶棒,呆了一呆,厲聲叫道:「好狂僧,胡說八道,你偷銅鐘,騙吃喝,有什麼臉面自稱佛祖?」九如大笑一聲,伸出烏木棒,將銅鐘一挑而起,擔在肩上,大步向門外走去,兩個和尚揮棒來打,兩根大木棒打在九如身上,頓時斷成四截。 九如將巨鐘一擊,仰天長笑,鐘聲笑聲相和,若怒蛟騰空,沖天而去,只聽他朗聲吟道:「飲罷太湖萬頃酒,九天猶聞醍醐香;醉臥紅塵身自在,笑看征鴻成一行。偷了乾坤胸中留,騙得真如袖裡藏。摩訶般若波羅密,哪管世人說短長!」(按:真如:梵語,宇宙之本體;摩訶般若波羅密:梵語,即大智慧到彼岸之意)。 群僧跟著追出,但九如步履若風,須臾不見人影,弘悟沉思九如所言,腦中靈光忽現,不由得哎呀一聲,心道:「這和尚裝傻弄癡,但句句機鋒,不正是要點破我的心障麼?」思來想去,自覺若不逮著九如問個明白,這一輩子和尚便是白當了,當即叫道:「追,追!」連滾帶爬,追上前去,眾和尚只道他要搶回銅鐘,也各持棍棒,跟著猛追。 梁蕭見老和尚一去無蹤,站起身來,走到綠衣女面前,冷笑道:「你幫手逃了,這回誰來救你?」綠衣女以肘支頤,聽到他說話,也不抬頭,梁蕭當她小覷自己,一揮手道:「與你說話呢!你怎不理人?」綠衣女被按在肩頭,一個踉蹌,幾乎跌倒,抬起頭來,醉眼乜斜,臉兒如開透的桃花般嬌豔,扭腰站起,喃喃道:「小……小色鬼……嗯……你……你要死麼?」梁蕭一皺眉,伸手便去拽她,他算得清楚,這一抓有六七個後手,包管綠衣女無處可逃。卻不料這一抓竟牢牢抓住綠衣女手臂,下面縱有無窮變化,一個也變不出來。梁蕭一怔之間,便覺綠衣女就勢倒入自己懷裡,梁蕭怕她使詐,急欲閃開,哪知綠衣女身子軟如輕絮,黏在他胸前,動也不動梁蕭大窘,推她道:「喂,賊丫頭,你怎麼啦?快快起來,咱們大戰三百回合!喂!聽到沒有……咦……你真睡了……」任他如何喝罵,綠衣女只躺在他懷裡,玉頰火紅,秀目緊閉,睫毛翹長濃密,眉間似乎凝聚著幾分愁意。 明歸起身笑道:「小丫頭真是不知輕重,這百年陳釀是隨便喝的麼?美人固然人人喜歡,多了可是要傷身體的,『五美人酒』下口容易,但後勁十足,老和尚神功蓋世,自能化解,嘿,這小丫頭有幾多斤兩,也敢與他拼酒?」他一臉的幸災樂禍,梁蕭都是哭笑不得,低頭看了綠衣女一眼,只見她醉態可掬,令人十分心動,不由忖道:「這妞兒長得倒是蠻好看的,哼,不過長得好不好看,關我屁事。」他猶豫難決,忽聽明歸嘿笑道:「梁蕭啊,所謂英雄愛美人,這女子姿容無雙,倒是正好配你!」梁蕭一愣,紅著臉啐了一口,出了大門,伸手牽馬。想必是見他懷抱主人,那胭脂馬倒也十分乖順,隨他前行,梁蕭雖然厭惡綠衣女,但卻十分喜愛她這匹馬兒,忍不住伸手去摸,第一次,胭脂馬側身閃避,但第二回覺出梁蕭沒有惡意,便不再躲閃,任他撫摸緞子也似的毛皮。 梁蕭愛極,本想騎上去試試,但見它仰首四顧,神駿非凡,不由忖道:「它這麼驕傲,騎在它背上,豈不辱沒了它!」當下極力忍住不騎。明歸見他苦忍模樣,只道他戀著綠衣女的美色,心中暗喜:「妙啊,這小子雖然對這丫頭有些意思,嘿嘿,老子先使點手段,叫你兩個好得蜜裡調油,難捨難分,然後老子再拿這女子做質,哼,你小子戀姦情熱,被我這麼一哄一嚇,還有什麼話不肯說的!」 梁蕭與明歸施展輕功,到了人少處,方才停下。明歸指著遠處,道:「那處有家客棧,正好休息。」梁蕭唔了一聲,明歸又笑道:「這丫頭喝了三壇百年陳釀,醉得厲害,你先扶她進棧,我去買些藥物給她醒酒。」梁蕭望著他,甚是疑惑:「老狐狸突獻殷勤,有些不大對頭。」明歸知他心意,笑道:「不必多心,我不過想早些讓你了結此事,你我也好早早啟程,共謀大事!」 梁蕭對他所言「大事」殊無興致,但綠衣女在懷裡扭來扭去,委實叫人不是滋味。他血氣未剛,抱著這麼一個千嬌百媚的醉美人兒,不由得血行加快,出了好大一身熱汗,聞言不及多想,便向客棧走去。 明歸望他背影,微一冷笑,轉身步行,到街上尋到一家藥鋪,叫了幾味藥材。郎中大感疑惑,卻不抓藥,低聲道:「客官,恕老朽冒昧了,這幾味藥一配上,可是極霸烈的春藥方子!」明歸冷冷道:「讓你配藥你就配,哪來這麼多廢話?」郎中諾諾連聲,心想:「這老頭兒倒是人老心不老,也不怕吃了噎著。」明歸抓了藥,讓郎中細細碾成粉末用紙包了,走到街上,設想如何下藥,如何撮合二人,再如何用那小丫頭做人質逼迫梁蕭吐露武功奧秘。他越想越覺得意,禁不住哈哈大笑,不料笑聲未絕,忽聽一人冷哼道:「明兄何事如此高興?」明歸渾身一震,回首笑道:「秦老弟真是不辭勞苦,居然一口氣追到蘇州來了!」 卻見秦伯符立在五丈之外,冷笑道:「梁蕭人呢?」明歸哈哈一笑,眼中滿是嘲弄之意,說道:「人是沒有了,白骨倒有一堆!秦老弟要不要?」秦伯符目眥欲裂,大喝一聲,只一晃,雙掌推至。明歸單掌封出。二人掌力接實,明歸身子劇震,飛起數丈。秦伯符未料他如此不濟,微微一愣,旋即恍然:「賊子奸猾,竟借老夫的掌力遁走!」明歸借勢躍上樓頂,忽覺身側勁風逼來,心頭一驚,轉身接了一掌,只覺對方勁力雍雍穆穆,仿若山嶽,側目看去,只見花清淵臉色鐵青,喝道:「你……你當真殺了蕭兒,今日若不殺你,天理難容。」呼呼呼一連六掌,皆是挾怒而發,威力絕強,明歸連連後退,好容易站穩腳跟,方才反擊一招半式。二人武功相差無幾,在房頂上忽進忽退,鬥得難解難分。 秦伯符也縱身上房,他顧及花清淵的身份,只是從旁掠陣。鬥了二十招不到,明歸忽地拍出一掌,花清淵正要拆解,明歸左手倏揚,將春藥粉末迎面打來,花清淵知他奸詐,怕是毒藥粉末,屏息後退。秦伯符見明歸陰招傷人,再也不顧規矩,厲喝一聲,揮掌來攻。明歸反足倒勾,數枚青瓦向他飛去,但「巨靈玄功」實在厲害,瓦片飛至半空,被秦伯符掌風一逼,竟然反擊回來。明歸慌忙俯身讓過,正巧花清淵縱身又上,正好迎上瓦片,花清淵只得揮掌拍開。明歸見機,自他身旁飛躥過去,順勢還向花清淵攻出一掌。花清淵前擋碎瓦,左擋明歸掌力,一時被鬧了個手忙腳亂。 明歸一旦脫身,便全力施展輕功,鑽入小巷深處。秦伯符、花清淵奮力追趕。三人在蘇州城中你追我趕,明歸借著地勢,連使狡計,花秦二人追了半個時辰,竟然追丟。秦伯符大怒,將路旁拴馬石一拳搗碎。花清淵雖已料到梁蕭凶多吉少,但總抱著一線希望,是以才會鍥而不捨,千里追來,哪知老天無情,梁蕭終究遭了毒手,一時間,他只覺心酸意冷,拍著街邊土牆,潸然落淚道:「運籌窮機,難斷己期;屈指通神,不知亡年;上蒼失聰,妒爾奇才;孤魂飄颻,安所歸依;世事顛倒,夫複何極……」尚未念畢,已是淚雨滂沱,幾不成聲,縱然街上人群如潮,也全然不顧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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