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滄海Ⅴ | 上頁 下頁
六十九


  陸漸怔了半晌,搖頭苦笑,說道:「婚嫁之事,豈是急得來的,你們不要為難我啦。」扶起四人,再不多說,默默回房去了。

  沐浴完畢,已是晚上,陸漸返回內室,見商清影坐在桌邊,書案上熱氣騰騰,盛滿飯菜。陸漸心中一熱,叫了聲「媽」。商清影含笑起身,見他頭髮尚濕,便取乾爽棉布給他拭幹。陸漸自幼流落,乍然受到母親關愛,頗有一些不慣,漲紅了臉,低頭耷腦,一言不發。

  擦乾頭髮,商清影喚他用飯,陸漸吃了兩口,連道好吃,又問明是商清影親手所做,更添食欲,風捲殘雲,一掃而光,抬頭時,見商清影微笑注視,不禁苦笑道:「我吃相難看麼?」商清影一邊收拾碗筷,一邊笑道:「哪裡話,在我眼裡,這樣子才最真最好,難道說,裝模作樣才好看麼?」陸漸撓頭大笑。

  母子二人難分難舍,秉燭閒聊,陸漸說起蘇、薛二人的婚事,歎道:「媽,這兩個人豈非故意氣我。成婚就成婚,為何將我拉扯進來?」商清影含笑聽完,說道:「你們談話,我都聽見啦,蘇、薛二君說得是,你也該為自己想想了。」陸漸一怔,轉過目光,注視那一點如豆燭光,流露黯然之色。

  商清影默然半晌,說道:「漸兒,只怪媽與你相認太晚,若不然,我定要教你書畫詩文,琴棋經傳,便沒有王孫公子的風調,也不失為書香弟子。倘若這樣,那姚小姐也不會瞧不起你。」

  陸漸心頭一痛,強笑道:「媽,你要教我本事,現在也不晚,你現在教,我馬上學。」商清影笑道:「那好,你先寫幾個字給我瞧瞧。」

  陸漸汗顏道:「我的字可不能瞧,你別笑我。」當下寫了名字,確是形如塗鴉,叫人幾乎不能辨認。商清影一時莞爾,接過筆,亦寫下「陸漸」二字,骨秀肉勻,神采飄逸。陸漸笑道:「還是媽寫得好看。你教我好麼?」

  商清影笑道:「怎麼不好?」她起身走道陸漸身後,把住他手,說道,「練字先要明白如何運筆,衛夫人在《筆陣圖》裡說道:『橫』如千里之陣雲、『點』似高山之墜石、『撇』如陸斷犀象之角、『豎』如萬歲枯藤、『捺』如崩浪奔雷、『努』如百鈞弩發、『鉤』如勁弩筋節。」說罷方要逐句解釋,陸漸忽地問道:「這衛夫人是女子麼?」商清影道:「她不但是女子,還是『書聖』王羲之的老師。」

  陸漸油然而生敬意,心想:「誰說女子不如男兒,不止這衛夫人,娘親、阿晴、甯姑娘、地母娘娘、仙碧姊姊,都很了不起的。」

  思忖間,忽覺商清影素手顫抖,無法停止,母子連心,陸漸猜到母親心思,胸中一陣劇痛,強笑道:「媽,你怎麼了,還不教我寫字麼?」商清影澀聲道:「好,好,我教你,我教你……」口中如此說,手仍是顫抖不已,怎也無法落筆,清淚點點,滴在宣紙上,染出打團墨蹟。

  陸漸擱下狼毫,握住商清影的手,將她摟入懷裡,商清影再也忍耐不住,攥住陸漸衣衫,失聲痛哭。陸漸眼中淚光點點,說道:「媽,你放心,無論如何,我都會將穀縝帶來,和他義氣侍奉你。」

  商清影靠在陸漸胸前,聽得這話,忽覺兩月不見,這兒子越發成熟剛毅,站在面前,就如一座大山,能夠遮擋任何風雨,心裡一時安穩了些,忖道:「那個姚姑娘真是有眼不識真金,凝兒呢,雖然很好,可那孩子也如我一般,福命太薄,可憐極了。」此時此刻想到兒子終身大事,真是別有一番滋味,於是抹淚坐回原處,歎道:「漸兒,縝兒和你不同,從小時起,他就不愛定性,厭煩教條,喜歡新奇,就如一陣清風,鎖不死,攔不住,真要他陪著我這老太婆,還不將他活活悶死?」

  陸漸笑道:「你若是老太婆,天底下的女人也沒幾個好活了,不信,你去街上走一遭,滿街的男人都要回頭看呢。」

  商清影瞪他一眼,半嗔道:「你這孩子,近墨者黑,也學你弟弟油嘴滑舌的啦。」陸漸正色道:「這可不是油嘴滑舌,是我的心裡話。」商清影啞然失笑,她一向不大在意自身容貌,平生為人誇讚無算,都不曾在她心上,唯獨此時兒子的讚美讓她心甜如蜜,伸手撫著陸漸鬢髮,久久凝注,說不出一句話來。

  光陰苦短,次日午後,陸漸、商清影、陸大海、谷萍兒在後院聚坐,陸漸端茶侍水,陸大海胡吹神侃,商清影明知此老大吹牛皮,也不說破,摟著谷萍兒,微笑傾聽。

  忽然燕未歸進來,稟道:「部主,仙碧小姐求見。」陸漸心頭一喜,問道:「就她一個?」燕未歸道:「雷帝子也來了。」

  陸漸大喜迎出,仙碧、虞照正在前廳等候,三人久別重逢,喜不自勝。虞照眼利,一見陸漸,便瞧出異樣,點頭笑道:「好傢伙,該怎麼說來著,士別三日,當刮目相看。來來來,廢話少說,咱們找一個地方,先較量一下酒量。」

  仙碧瞪他一眼,說道:「你想是認錯人了,這話當和姓穀的小子說去,我這次來,可有正事。」虞照被她訓斥,老大沒趣,摸摸鼻子,長歎一口氣道:「喝酒也是正事啊。」

  仙碧也不理他,說道:「漸弟弟,九月九日之會,你要去麼?」陸漸道:「自然要去。」仙碧沒答,虞照已拍手道:「當去,當去。但有一句話先問明白,你這回去,幫的是誰?」陸漸一怔。虞照道:「別人如何虞某不管,我這回去,卻是給谷老弟助拳的。」

  陸漸心中好不感動,仙碧卻皺眉道:「虞照,你是雷部之主,穀縝卻是東島之王。情勢未明之前,不要感情用事。」虞照哼了一聲,道:「娘兒們就是廢話太多,老子看人,順眼就成,管他東島還是西城。」

  仙碧正色道:「雷部弟子死在東島手下的不知凡幾,就算你肯幫穀縝,他們也未必答應。」虞照一時默然,濃眉聳起,露出苦惱之色。

  陸漸道:「姊姊,谷縝何時成了東島之王?」仙碧道:「我也是方才聽說,傳言他平定東島內亂,狄希被囚,明夷伏誅,靈鼇島和三十六離島數千島眾,均已奉他為王。」

  陸漸聽得神思聯翩,想像穀縝風采,感慨不禁,忽地歎道:「穀縝真了不起。」虞照笑道:「那麼你也要幫他了。」陸漸點頭,虞照大喜,握住他手,睨著仙碧道:「看著,天部之主也說了,如今西城八部,四分之一都是幫穀縝的。」

  仙碧沒好氣道:「不要胡鬧。漸弟弟,你若要去,不妨與我們同船前往,家母讓我前來,就為此事。」陸漸道:「那好,容我拜別家母。」於是轉至後堂,訴說緣由。商清影心中苦澀,拉著他手,吩咐幾句,又同至前廳,和仙碧相見。仙、虞二人久聞其名,俱是恭謹作禮。仙碧大量商清影笑道:「久聞商阿姨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兒,今日一見,果然不虛。」

  商清影歎道:「仙碧姑娘取笑了,你叫我阿姨,輩分上可是不妥。」仙碧笑道:「西城輩分,各部不一,思禽祖師遺命,同部師徒依照輩分,不同兩部弟子相見,一律以平輩相稱。遇上沈舟虛師兄,我叫師兄,遇上陸漸弟弟,我叫師弟,但您不是西城之人,家母與您姊妹相稱,我遇到您,只好叫您一聲阿姨了。」

  商清影歎道「既如此,清影愧領了。漸兒往日多承關照,此去大海微茫,兇險莫測,他向來粗心大意,還請仙碧小姐多多提醒。」仙碧笑道:「哪裡話,漸弟神通絕頂,西城命運前途,都要著落在他的身上呢。」商清影一驚,仙碧怕她擔心,不願說透,當下匆匆告辭。

  (第五卷終)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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