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滄海Ⅴ | 上頁 下頁
二十九


  當日,陸漸、穀縝各領其職。陸漸鑒於「三十二身相」並非人人能練,自己劫力在身,方能履險如夷,尋常軍士修煉,易出偏差。沉思良久,從「三十二身相」中變化六式:騎龍式、勾開式、架上式、閘下式、中平式、拗步退式。這六式姿態簡易,心法明瞭,既是鍛煉神力的內功,亦是攻守進退的招式。

  陸漸想好招式,從軍中挑選力大者傳授。狼筅是「鴛鴦陣」的門戶,一切變化均因這件兵器展開,一旦由兩人一筅變為一人一筅,全陣攻守,越發淩厲。陸漸又以「天劫馭兵法」推演刀、盾、钂鈀、長槍的招式,精簡變化,與狼筅六式相配合,至此,「鴛鴦陣」兩儀和合,五行相生,生生不息,再也難尋破綻。

  陸漸出身寒苦,與眾軍士身世相近,性情亦很相投,因此晝夜住宿兵營,與士兵大鍋同食,大被同眠。眾軍士見他身為教頭,與自己同甘共苦,心中更生敬意,無不努力習練武藝。

  這一日,陸漸偶爾想起穀縝,前去穀縝,誰知帳內無人,詢問衛兵,才知穀縝這些日子不在營裡。陸漸心中納悶,卻因軍務繁忙,轉頭又將此事放下了。

  這日傍晚,陸漸正和戚繼光操練陣法,忽聽牛叫馬嘶,轉眼望去,營門前行來大隊牛馬。正覺奇怪,忽聽一聲朗笑,一名白衣騎士越眾而出,笑嘻嘻的,正是穀縝。他向二人招手致意,隨後揮舞馬鞭,指點民夫卸下貨物。戚繼光上前察看,卻見貨物中盔甲兵器無所不有,均是鍛鑄精良,寒光射人。戚繼光好不驚喜,審視之時,又見運輸隊伍陸續趕來,有的裝載糧草,有的馱運帳篷,更有數百口龐大木箱,拆開一看,盡是簇新鳥銃。

  戚繼光看得眼花繚亂,只懷疑身在夢中,方要詢問穀縝,又聽牛馬喧嘶,轉眼一瞧,只見數十輛大車拖拽佛朗機火炮迤邐而來,炮管烏黑油亮,令人望之膽寒。大車後還有數百匹駿馬,膘肥腿長,均是良駒。

  卸完貨物,穀縝下馬走來,笑吟吟地道:「還有五十艘戰船,停在海邊,不能駛來。」戚繼光奇怪已極,問:「谷老弟,這些都是你買的?」穀縝道:「是啊,夠不夠?」戚繼光道:「夠是夠了,但這些貨物價值不菲,當日我不過給了你二百兩銀子,就算在生意場上……」穀縝接口道:「戚將軍,記得你我約法第一章麼?」戚繼光道:「記得,你讓我不問銀錢來歷。但這麼多軍械糧草,匪夷所思,倘若不知來歷,戚某豈敢……」穀縝道:「約法兩章第二章,但凡買來,無不笑納。戚將軍可是答應過的。將軍以誠信治軍,豈可自食其言。」

  戚繼光方知穀縝事先料到今日,早早設下圈套。但瞧這些軍械糧草,有如雪中送炭,足可武裝一支無敵大軍,戚繼光心頭一喜,便將疑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
  次日,谷縝在營外搭起一座茅屋,長住在內。自茅屋搭建之日起,便不斷有人造訪,來者均是富商,排場盛大,屋前雕車竟駐,道上寶馬爭馳,金翠耀目,羅綺飄香,相望於道,神秘萬分。

  戚繼光以下,營內官兵無不好奇,有人趁著來客沒走,前往探看,卻見來客站立,神色恭謹,穀縝坐在案邊,左手撥打算盤,右手書寫帳簿,口中說笑不禁,看到來人,還出聲招呼,舉酒屬客,雖然一心數用,卻能面面俱圓,賓主盡歡。

  陸漸也覺奇怪,詢問起來,谷縝卻顧左右而言他,胡亂說笑。陸漸知他行事自有城府,既然不說,也就不再多問,只一心協助戚繼光練兵。但自穀縝返回之後,軍械物資任由戚繼光調度,永無匱乏,從此之後,戚家軍兵甲火器、馬匹戰艦特精,不止冠絕江南,更是甲於天下。

  光陰荏苒,轉眼已到八月,這天士兵放假回家,營中冷清。三人無事,谷縝邀戚、陸二人泛舟江上,喝酒說話。其時明月高懸,濤聲在耳,斷岸聳峙,層林蕭疏,三人喝得耳熱,說笑不離本行,論起兵法。穀縝說道:「兵馬未動,糧草先行,不消說,用兵之要,首在資糧。楚漢交兵,漢高祖百戰百敗,始終不曾困絕,全都因為關中安定,蕭何轉運資糧,饋餉不絕,今日敗北,資糧若在,明日又成一支大軍。項羽糧道卻為彭越、英布所斷,資糧匱乏,雖然百戰百勝,但垓下一敗,則永不復起也。」

  戚繼光擺手道:「谷老弟此言差矣。兵以義動,用兵之要,首在道義。聖人言:『君子喻于義,小人喻於利』。資糧雖重,卻為利也。將士眼裡若只有利,那麼有利則戰,利盡則散。項羽用兵如神,但生性暴虐,所過殘滅,坑殺秦軍二十萬,失盡人心,故而一蹶不起,自刎了事。高祖約法三章,民心所向,所以屢敗屢起,終有天下。這世上唯有仁義之師,方能由弱變強,先敗後勝。自古名將,戚某最服岳武穆,岳家軍『餓死不擄掠,凍死不拆屋』,那是何等的了不起。」

  穀縝道:「戚將軍這麼說,若無資糧,將士們豈不要拿著竹槍木棒、餓著肚子打仗?」

  戚繼光道:「古人揭竿而起,竹竿尚能打仗,何況木棒竹槍?」

  穀縝微微一笑,問陸漸道:「你認為呢?」陸漸道:「我贊同戚大哥,就我而言,只有為天下百姓而戰,才能理直氣壯,心中無愧。」戚繼光笑道:「好一個心中無愧。」

  談笑間,岸上一燈悠悠,飄忽而來,須臾來到近前,一個生硬的男子嗓音道:「谷少爺在麼?」

  穀縝道:「誰找我?」那燈火陡然明亮,燃起十余支松脂火把,照得河岸形如白晝。三人定眼望去,河岸上左右兩隊跪著八名胡人,均是金髮碧眼,赤裸上身,手足佩戴粗大金環,在火光下閃閃發光。

  八人肩頭扛著一乘檀木步輦,輦上斜倚一名胡女,秀髮如墨,肌膚勝雪,面上籠著輕紗,露出一雙碧藍眸子,嬌媚流蕩,勾魂奪魄,四周分立十名隨從,也是胡人,手持火把,男女皆有。

  戚繼光與陸漸從未見過這麼多胡人,均感奇怪。谷縝卻似料到,從容笑道:「各位找我,有何貴幹?」輦上胡女瞧著他,好一陣目不轉睛。穀縝笑道:「美人兒,你這樣瞧我做什麼?挑情人呢,還是相老公?」

  那胡女咯咯咯掩口直笑,歎道:「東財神果如傳言,少年輕狂,還生得一張俊臉,迷死人不償命呢。」

  穀縝莞爾道:「迷死了你,我可捨不得。」胡女嘻嘻一笑,翻身下輦,雙手捧著一個鑲滿寶石的金匣,冉冉走到岸邊,說道:「我奉主人之命,請足下本月十五,前往江西靈翠峽一唔。」

  穀縝起身撐船,來到岸邊,接過匣子,瞧也不瞧,嘩啦一聲丟在胡女腳前的江水中。胡女眼神一變,錯步後退,忽聽水中刺刺有聲,似有細小銳物射出,片刻方盡,借著火光瞧去,那方江水已如墨染。

  戚繼光與陸漸齊齊變色,陸漸厲聲道:「好奸賊,這匣子裡藏了暗器。」湧身欲上,穀縝卻將他攔住,笑道:「雕蟲小技罷了,那婆娘也就這點兒出息。」

  那胡女強笑道:「主人聽說你擅長開鎖,本想考一考你,瞧你如何打開匣子,既取到請柬,又不觸動機關,卻沒料到你竟想出這等法子。只可惜,這麼一來,匣子裡的請柬可就毀啦。」

  「不會。」穀縝笑道,「請柬若毀,那就不是你家主人了。」那金匣子經江水一淘,毒水散盡,露出本色。谷縝方要去撈,陸漸搶先撈起,但覺入手極沉,竟是純金,匣面上雕刻人物鳥獸,惟妙惟肖。

  陸漸劫力所至,匣中情形早已盡知,轉向穀縝說道:「匣內機關失效,沒有古怪啦。」穀縝笑道:「那是自然,那婆娘當真殺了我,可是一樁虧本買賣。」當下揭開匣子,只見其中躺著一張白金請柬,薄如蟬翼,上有數行血紅字跡。陸漸定睛一瞧,忽地倒吸一口涼氣,敢情這紅字是許多顆粒均勻的紅寶石鑲嵌而成,請柬四周,各鑲一粒祖母綠,每一粒都環繞奇麗花紋,細微精妙,似透非透,也不知用何種法子雕成。

  僅是這一匣一柬,已然價值驚人。穀縝目光掃過請柬,笑道:「除了金銀,就是寶石,幾年不見,那婆娘還是恁地俗氣。」於是合上匣子,向那胡女道,「告訴你家主人,谷某按時抵達,不見不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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