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滄海Ⅳ | 上頁 下頁 |
六十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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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上君笑道:「什麼你呀我的,一點兒禮數都沒有,你這麼一點兒年紀,應該叫我前輩才是。」陸漸道:「原來是梁前輩……」說到這裡,忽地噎住,兩眼睜大,死死瞪著梁上君,目光之利,似乎要將那人斗笠洞穿。 梁上君徐徐起身,笑嘻嘻的道:「乖後生,再叫我兩聲前輩聽聽。」忽地人影一晃,頭上一輕,斗笠已被揭開。陸漸瞪著他倒退兩步,滿臉不信之色,忽地一聲驚呼,上前將他抱住,大叫道:「死谷縝,臭穀縝,你不學好,又來唬人。」叫到這裡,不覺喜極而泣。 穀縝見他恁地激動,也是眼中酸澀,當下歎一口氣:「乖後生,我又不是你的阿晴,你抱我這樣緊做什麼?」陸漸聽得這話,又羞又怒,狠狠給他一拳,罵道:「你不講義氣,既然沒死,怎麼也不找我?」穀縝眨了眨眼,笑道:「我不是找你來了嗎?還給沈秀那小子娶了九個老婆。」陸漸想到方才送親隊伍接二連三的情形,也不由得哈哈大笑,握住穀縝手臂道:「這種缺德主意,虧你想得出來。」 穀縝笑笑,雙手互擊,從遠方樹後閃出兩人,正是張甲、劉乙。穀縝道:「這二位都是我的夥計,這次為沈秀娶親,都是他們一手操辦。」又指陸漸道,「這位便是我常說的陸爺,還不來見過。」張、劉二人含笑上前,拱手道:「見過陸爺。」 穀縝笑道:「他二人都是一方大豪,今日隨我來此耍寶,真是大材小用。」張甲笑道:「能隨谷爺耍寶,應該是小材大用才對。」穀縝笑了笑:「此間沒你們的事了,去吧。」二人躬身施禮,默默去了。 陸漸滿腹好奇,眼見二人去遠,急道:「穀縝,說一說,你是怎麼活過來的?」 「說來話長。」穀縝皺了皺眉,「還是去我住處聊罷。」說著走到路口,一拍手,便有僕人牽來兩匹駿馬,二人翻身上馬,疾馳數裡,便見一片柏樹,霜皮溜雨,枝幹秀拔,密林幽處,隱約可見一所精舍。 谷縝下馬入林,將近精舍,便聽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:「哥哥回來了。」墨綠影子晃動,谷萍兒奔出門外,見是穀縝,驀地駐足,噘嘴不樂。穀縝笑道:「萍兒,你來接我嗎?」谷萍兒輕哼一聲,道:「我不接你,我接哥哥。」 穀縝道:「我不是你哥哥嗎?」谷萍兒吐出紅馥馥的小舌頭,做個鬼臉:「才不是呢,哥哥那麼小,你這麼大,才不是呢。」穀縝神色黯然:「萍兒,你閉上眼睛。」谷萍兒微一遲疑,閉上雙眼,睫毛又長又密,宛如兩面小扇輕輕顫動。穀縝默不作聲,撫摸她細軟秀髮,谷萍兒嬌軀忽地震了一下,顫聲道:「哥哥,是你嗎……。」 穀縝默默將她摟在懷中,谷萍兒眼裡淚水不絕流下,反手抱著穀縝,喃喃道:「哥哥,真是你呀,萍兒好怕,媽媽不見了,你也不見了,萍兒好怕。」說著驀地張開眼睛,盯著穀縝仔細打量,好奇道:「真奇怪,你的樣子不像哥哥,但你抱著我,感覺就和哥哥一樣。」 穀縝笑道:「那是什麼感覺?」谷萍兒歪頭想想,說道:「暖暖的,軟軟的,讓人心裡舒服。」說著又目不轉睛盯著穀縝,驀地雙頰泛紅。穀縝道:「萍兒,你想什麼呢?」谷萍兒道:「我想啊,你生得真好看,比爸爸還好看,」說完咯咯一笑,掙開穀縝,一溜煙奔入精舍,在花圃裡采了一朵花,在鼻間嗅著,露出歡喜迷醉之色。 穀縝望著她怔怔出神,陸漸走上前來,歎道:「她的病還沒好?」穀縝黯然點頭。陸漸道:「那你有何打算?」穀縝道:「她為了我心智喪亂,我自要照顧她一生一世。」陸漸點頭道:「理應如此,令尊呢?」 穀縝冷笑一聲,擺手道:「不要說他,我不愛聽。」陸漸心覺奇怪,又問道:「那麼施姑娘呢?」穀縝不作聲,步入內室,從桌上拈起一封書信,遞給陸漸。 陸漸展開一瞧,素箋上筆跡娟秀,寫道:「我誤會於君,心中悔恨,念及所作所為,無顏與你相見,從此遠遊江湖,懺悔罪惡,若遭橫禍,均是自取。君冤已雪,必能再覓良配,來日大婚之日,愚女雖在天涯,也必禱之祝之,為君祈福。」信箋後並未署名,水痕點點,宛若淚滴。 陸漸放下紙箋,歎道:「施姑娘幾次幾乎害你性命,心中過意不去,不好意思見你吧。」穀縝冷笑一聲,說道:「她欠足了債,就想一走了之?哼,想得天真。她這叫做欠債私逃,哪一天我將她拿住,非讓她連本帶利,統統償還不可。」 陸漸道:「她走的時候,你為何不攔著她?」穀縝搖頭道:「我醒來時,她已走了。連說話的機會也沒有。唉,傻魚兒固執得很,認准一個死理,九頭牛也拖不回來。只盼九月九日『論道滅神』之時,她會趕來。」 陸漸道:「為什麼?」穀縝道:「那時東島西城放手一決,雙方弟子只要尚在人間,都會前來。」 陸漸點了點頭,又道:「你還沒說,你是怎麼活過來的?」穀縝苦笑道:「這還不簡單麼?谷神通根本就沒殺我,將我當場擊斃,不過是做戲罷了。」 陸漸恍然大悟,然而好不疑惑,問道:「他為何不殺你?」穀縝道:「這緣由他沒說,我也懶得問。但我料想,道理不外兩條:其一,他明知我冤枉,但東島行事,必要證據。既無有力證據證我清白,便親手行刑,將我擊昏假死,以免讓我受那『修羅天刑』,若不然,他人行刑,我必死無疑。其二,他始終認為我罪有應得,但顧念親情,饒我性命。但無論什麼緣故,這人都是大大的混蛋。」 陸漸怪道:「他好意救你,你為何還要罵他?」穀縝道:「他若知我冤枉,當年為何不肯信我,將我打入九幽絕獄受苦?他若認定我有罪,卻不殺我,那就是徇私枉法,不配做這東島之王。再說他這一掌下去,害得萍兒神智喪亂,只憑這一點,我便不原諒他。」 陸漸沉默一陣,歎道:「我卻以為,谷島王對你終是有情……」穀縝面露不耐之色,擺手道:「不說這個。陸漸,你是否見過我那位師父?」陸漸奇道:「你怎麼知道?」穀縝道:「我去過南京宮城,不見了樹下鐵盒。」陸漸從懷中取出財神指環和傳國玉璽,放在桌上,才將先後遭遇說了。谷縝初時大覺有趣,漸漸露出凝重之色,待陸漸說完,才問道:「陸漸,你知道那『老笨熊』和『猴兒精』是誰麼?」 陸漸茫然搖頭:「他們本事很大,想也不是無名之輩。」 「不是無名,而是大大有名。」穀縝雙眉緊蹙,道,「若我所料不差,『老笨熊』當是山部之主,『石將軍』崔岳,『猴兒精』卻是澤部之主,『陷空叟』沙天河。」 陸漸心頭震驚,怔忡道:「無怪我看那『猴兒精』與沙天洹很像,原來他二人本就是兄弟。但這山部之主和澤部之主,為什麼要害你師父?」 「這也是我心中的疑惑。」穀縝站起身來,在室內踱來踱去,越走越快,面色漲紅,眉間透出濃濃憂色。陸漸看得奇怪,忍不住道:「穀縝,你怎麼了?走來走去的,叫我眼都花了。」穀縝陡然駐足,一掌拍在牆柱上,緩緩道:「陸漸,你我只怕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。」 陸漸吃驚:「什麼錯誤?」穀縝道:「我師父,我師父……」說到這裡,欲言又止,臉上露出極大懊悔。 (第四卷終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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