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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滄海Ⅳ | 上頁 下頁
四十三


  穀神通微感錯愕,定眼望著穀縝,見他一反嬉戲神采,神色十分肅穆。霎時間,穀神通眼裡閃過一絲困惑,徐徐道:「此言當真。」穀縝道:「不錯。」穀神通道:「不後悔麼?」穀縝道:「絕不後悔。」

  穀神通深深看他一眼,點頭道:「好……」話音未落,贏萬城忽地叫道:「不成。」穀神通道:「贏伯有何高見?」贏萬城道:「此人武功太強,若是與我東島為敵,除了島王,誰能制得住他?他如今與穀縝沆瀣一氣,島王救其人而殺其友,難保將來不成為我東島強敵。」

  穀神通唔了一聲,拈須沉吟,穀縝卻笑道:「贏爺爺。」贏萬城冷哼道:「什麼?」穀縝笑道:「你老這話可不對,這人若是瘋了,對你大大不利。」贏萬城道:「怎麼不利?」穀縝詭秘一笑:「你將來的富貴可都在他身上,他若瘋了,可就糟糕之極。」

  贏萬城身軀一震,眼裡透出灼灼亮光,口唇顫動,欲言又止。穀縝卻已不再理他,向穀神通笑道:「你放心,你是父,我是子,父親責罰兒子,天經地義,我這位大哥人縱然憨直,卻也明白這個道理,不會與東島為敵。」

  穀神通點點頭,望著陸漸歎道:「所謂物極必反,他七情放縱至極,反而忘情失性,太沖莫勝,天下間能近他身的人物寥寥無幾,想要將他制住,談何容易。」穀縝笑道:「再不容易,也難不住『穀神不死』。」穀神通沉默不答,瞧了半晌,忽一晃身,飄然縱出,一指如箭,射向陸漸心口。

  陸漸七情雖亂,招式卻與性情相合,無不精妙入微,威力絕倫,一遇外力侵入,立生反擊。口中呵呵,呼地一拳,竟將穀神通指力擋開,穀神通清嘯一聲,翻掌拍出,拳掌相交,浩氣奔騰,遠隔十丈,仍叫人氣為之閉。穀神通清嘯悠悠不絕,排空沖霄,風為之息,雲為之開,隨其嘯聲,身化幻影憧憧,掌影滿天都是,如波如浪,縱橫起伏,將陸漸通身裹住。

  穀縝不禁動容,脫口道:「千浪千疊手。」同是一路武功,穀神通使來,窮極造化,真如蒼茫大海,叫人無處可避。陸漸則是心中空空,全憑本能,身如陀螺亂轉,東一拳,西一腳,漫無章法,然而勁力之雄,時機之巧,總能將穀神通驚濤駭浪般的招式抵住。

  兩人驚心動魄,又鬥數十招,身法越來越快,漸漸形影交錯,難分彼此。驀然間,穀神通又發一聲清嘯,人影分離,陸漸踉踉蹌蹌,跌出數步,穀神通如影隨形,疾風般在陸漸後背連拍三掌。姚晴大驚,縱聲欲上,卻被穀縝拉住,搖頭道:「看看再說。」

  穀神通三掌打罷,飄然掠回。陸漸卻如醉酒一般,搖搖晃晃,臉上喜怒哀樂漸次消散,回復本來神氣,忽左忽右走了兩步,驀地盤膝坐倒,陣陣喘氣。

  穀神通袖手而立,揚聲道:「我以『南斗封神』封了足下的『三垣帝脈』,但以你的能為,這點兒雕蟲小技,片刻自解。你這路神通如佛如聖,駕馭七情,妙則妙矣,但在參詳熟透前,還是少用為好。」原來谷神通眼力高絕,瞧出陸漸一身神通與隱脈劫力大有干係,若是封住他的隱脈,或許能夠阻其瘋狂。當今之世,萬歸藏、魚和尚死後,唯有東島的『南斗封神』能夠封住三垣帝脈,阻礙劫力運轉。穀神通對症下藥,果然一舉湊工,只是這麼一來,穀神通驚奇更甚,心道這少年是何來歷,竟能不受「有無四律」的約束,任意轉化劫力真氣,若是主奴結合生養,真氣劫力相互抵消,威力均會大減,絕不會如此迴圈相生,共生共長,開創千古未有之奇跡。

  只因陸漸機緣太巧,饒是穀神通見識超卓,也不能參透奧妙,微一沉吟,抬眼注視穀縝。穀縝微微一笑,邁開步子,向他走來。

  谷萍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捂住雙耳,發出一聲撕心裂肝的尖叫,縱身撲上,抱住穀縝,叫道:「哥哥,哥哥……」邊叫邊摸穀縝口鼻,一絲呼吸也無,再摸脈門,也無半點搏動,刹那間,谷萍兒口唇顫抖,眼中透出哀絕神氣。

  穀神通歎道:「萍兒……」伸手欲摸她的頭髮,谷萍兒卻跳開兩步,死死望著他道:「你,你真的殺了他?」谷神通默默點頭,谷萍兒起初心存幻想,雖然聽到父兄談論生死,內心深處仍不能想像穀神通當真會殺穀縝,此時只覺萬念俱灰,踉蹌幾步,放下穀縝,呆呆望著他蒼白面容,又回過頭看了看白湘瑤,卻見她看似淡漠,雙目深處卻分明透出淡淡喜氣。

  谷萍兒胸中大痛,淚如泉湧,點點滴在穀縝臉上,她顫抖纖手,撫摸他的臉,他的額,他的頭髮,他的嘴唇,只覺穀縝的身子正在慢慢變冷,刹那間,谷萍兒臉上流露出癡狂神氣,反手握緊袖裡那口「分潮」短劍,附在穀縝耳邊,神情溫柔無比,輕聲道:「哥哥,都是我害了你,你別走快了,我這就來陪你……」手腕猝翻,短劍刺向心口。

  穀神通見她神色有異,已有提防,況且相距咫尺,他若不許,天下任何人物也休想自盡。谷萍兒短劍一動,他早已伸手,攥住她的手腕,谷萍兒渾身軟麻,自殺不能,失聲尖叫道:「你把我放開,我要去陪他,我要陪他……」叫得兩聲,腦子裡忽地嗡的一聲,眼前金星亂迸,谷萍兒一口氣上不來,口吐白沫,昏了過去。

  穀神通一愣,正沒處置,白湘瑤早已移步上前,將谷萍兒抱起,苦笑道:「這孩子不懂事,島王莫怪。」穀神通看她一眼,木然抱起穀縝,目光掃過東島眾人,只見一張張人臉上或是吃驚不勝,或是沉默黯然,或是喜悅鼓舞,諸般神態,各各不同。穀神通目光轉過,凝注施妙妙身上,見她一張俏臉煞白如死,左手扶著身旁樹木,五指深深陷進樹身,指尖迸裂,縷縷鮮血,順著樹幹淌落。

  穀神通露出一絲苦笑,驀地撮口長嘯,嘯聲中滿是憤懣之意,驀地轉身,足不點地,飄然去了。東島眾人呆了呆,紛紛動身,尾隨奔去。須臾間散得乾淨,唯有施妙妙眼神空茫,呆望前方,身子猶似槁木,一動不動。

  狄希見狀,上前托出她的身子,歎道:「妙妙,哀戚傷身,還須保重。」施妙妙嬌驅一顫,眉頭顫動,淚水倏爾無聲流下,身子軟答答的,提不起半分氣力。狄希露出憐憫神氣,歎了口氣,扶著她緩緩去了。

  天柱峰前靜蕩蕩的,悲風去遠,余聲猶聞。驀然間,陸漸發出一聲長嘯,縱身跳起。他劫力精強,反復運轉,將穀神通所設禁制盡數破去。姚晴驚喜不勝,欲要上前,忽見陸漸蹲下身子,雙拳狠狠敲打頭部,嘴裡發出低沉哭聲。

  姚晴知道他心中痛苦已極,心頭也是黯然,輕輕撫著他的發梢,欲要勸慰,卻又不知如何說起。仙碧三人原本站在遠處,為陸漸護法,此時見狀,左飛卿皺眉道:「祖師畫像還討麼?」虞照冷哼一聲,搖頭道:「這當兒還管什麼狗屁畫像。」說著嘆息一聲,望著天際流雲,眼裡透出深深憾意,喃喃道,「他奶奶的,這世上又少一個會喝酒的。」說罷只覺心灰意懶,一拂袖,大步去了。仙碧本想安慰陸漸幾句,但見姚晴在旁,不願與她相見,只得喟然嘆息,隨在虞照身後,寂然而行。

  左飛卿注目二人背影,驀然間只覺寂寥不勝,心頭空空,轉頭望去,寧不空早已不見人影,沈舟虛一行也已去遠,回想這一戰,初時那等盪氣迴腸,到後來曲終人散,卻又如此淒涼。左飛卿想到此處,倍覺傷情,幽幽歎了口氣,與虞、仙二人背道而馳,蕭然而去,雪白的影子竟如一縷霜痕,煢煢孑立,慘澹孤清。

  陸漸難受已極,悶聲啞哭,雙手深深插入土裡。姚晴起初尚有幾分憐惜,但見他一味哭泣,不覺心生焦躁,頓足道:「這麼大人了,哭哭啼啼的,也不怕人笑話?」

  陸漸被她這麼一罵,悲痛之餘,生出羞赧,訕訕止了淚,抬起頭來。性覺忽地移步上前,合十歎道:「陸道友,輪回生死,本是大道,若無其死,哪有其生。道友既是金剛傳人,理當堪破生死,暫少悲戚。」

  陸漸哽聲道:「大師說得在理,但我卻不知怎的,心中總是難過。」性覺不由尋思:「此人神通雖強,卻終究留戀世俗人情,不是我門中人。沒想到大金剛神力在我空門中流傳三百年餘年,到底和光同塵,歸於凡俗。唉,善哉,善哉,空又如何,俗又如何?佛性汪洋,若分內外空俗,豈非著相。」

  他本也是絕頂聰明,惡根一去,智慧便生,來日終成一代高僧。這時想到這裡,不覺微笑,合十道:「渾和尚大師的法身便由貧僧帶去焚化安葬,道友以為如何?」陸漸忙道:「大師慢走一步。」說罷上前,向著渾和尚的屍身再拜三拜,方才起身,出手如電,在性字輩四僧後心各拍一掌,四僧只覺無儔暖流透體而入,筋脈疏通,身子為之一輕,只聽咯咯兩聲,性覺、性海各自吐出兩口烏血,胸臆間大感快意。四人不料金剛佛力如此了得,不勝驚喜,紛紛合十致謝。性覺說道:「貧僧四人德行大虧,已不足以統領祖庭寶刹,此次回去,自當卸去俗職,與三位師兄弟隱入深山,靜參佛法,只怕從今往後再無相見之期,道友前程遠大,還望再三珍重。」又瞥姚晴一眼,說道,「女施主,我寺不少弟子傷在施主神通之下,還望施主慈悲,不吝解救。」

  姚晴不答,忽見陸漸目光瞧來,流露乞求之色,只得冷哼一聲,說道:「鬼枯藤一錢,砒霜半兩,附子六錢,蛇蛻三錢,以水煎服,可治十人。」性智聽得吃驚,脫口道:「鬼枯藤、砒霜是劇毒,附子是大毒,這多分量,豈不毒死人麼?」姚晴冷笑道:「蠢和尚,連以毒攻毒都不知道?」性智臉色漲紅,還欲分辯。性覺止住他道:「罷了,師弟就算心有懷疑,還信不過陸道友麼?」陸漸忙道:「不錯,我為阿晴擔保,若有不妥,大師只管向我問罪。」

  姚晴聽得大惱,狠狠肘了陸漸一下,心道:「這個濫好心的臭小子,什麼事情都要攬在自己身上。」想到這裡,冷冷道:「忘了說一句,這藥方裡的蛇蛻不要也罷。」眾僧均是愕然,性智轉念一想,驀地心中大怒:「好狠毒的婆娘。蛇性最長,前面三種毒藥即便能夠以毒攻毒,加入蛇蛻,卻勢必延遲痊癒日期,叫我弟子多受痛苦。」他望著姚晴,怒形於色,但礙于陸漸顏面,不敢當眾說出,只一咬牙,與眾僧抱起渾和尚的屍首,向三祖寺方向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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