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滄海Ⅳ | 上頁 下頁 |
三十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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谷神通察覺寧、渾二人藏在左近,分心別顧,氣機浮動,落在對手眼中,不啻于顯露一線生機。要知道,從方才起,左、虞、仙三人始終苦苦支撐。外人看起來,谷神通意態超然,仿佛心意不在打鬥,然而對面三人身處局中,卻深切感到穀神通的神意千變萬化,不可捉摸:時如水銀瀉地,無孔不入;時如崇山峻嶺,重疊壓來;有時更如汪洋巨海,無所不至。與之對峙,心力體力消耗奇快,不過半晌,三人就似與人激鬥千招,汗下如雨,意倦神疲。 此時生機一顯,三人幾乎不約而同,一起出手。刹那間,白影破空,電龍怒嘯,北落師門一雙瞳子,發出幽幽厲芒。 穀神通卻如未覺,目光兀自凝在那和尚身上,對手神通行將及身,才將身子一側。霎時間,三人心頭陡沉,均然生出怪異之感,左飛卿的「馭風訣」、虞照的「雷音電龍」,仙碧的「亂神」,三大絕學,無論虛實,盡皆撞中一堵軟牆,隨著穀神通逍遙一轉,全被輕輕彈開。 這古怪念頭尚未消滅,就聽穀神通一聲長笑,目光澄澈,襟袖飛揚,拳掌飄飄,揮灑而來。他的招式殊無定規,有如行雲流水,又似拈花鬥草,仿佛漫不經心,實則舉手投足,無不妙合天理。三人攻他,全無一隙可入,他攻三人,卻如天墜山崩,殊難抵禦。三人的陣勢合而複開,開而複合,幾度行將崩潰,所幸風雷相薄,亦是暗合天道,左飛卿和虞照二人神通相濟,風雷轉生,往往能於絕境之中生出莫大潛力,屢屢扭轉敗勢,勉力支持。 穀神通瀟灑破敵,谷萍兒在一旁瞧得心中舒服,忍不住笑道:「贏爺爺,我知道你見識最多啦,且說一說,爹爹這神通怎麼練成的?我知道了,也好照練。」 贏萬城嘿笑一聲,道:「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。東島傳了三百多年,高手也出了不少,『鏡天』花鏡圓號稱無敵,然而年代太遠,老夫也沒有親眼見過。但你老爹的神通,嘿嘿,老夫卻敢打賭,三百年來,東島之內,無人能及。」 「這話我愛聽。」谷萍兒先使一喜,繼而噘嘴道,「難道這三百年中,東島的高手都是吃乾飯的嗎?竟沒有一個人比得上爹爹?」 「不是這個道理。」贏萬城搖頭歎道:「別的神通,只要天資足夠,勤奮刻苦,總有練成之日。但這『天子望氣術』,勤奮天資固不可少,但要當真練成,卻需有極大的運氣。」 「運氣?」谷萍兒微感詫異,「什麼運氣。」 贏萬城將手杖一拄,徐徐道:「萍丫頭,你知道屠龍術的故事麼?」 「怎麼不知道?」谷萍兒笑道,「朱漫平為了學屠龍之術,傾家蕩產,花了整整三年,結果練成之後,卻發覺世間竟然無龍可屠,這門手藝算是白學了。」 「不錯。」贏萬城道,「屠龍之術所以無用,便是因為無龍可屠;但若有龍可屠,這門本事豈不是可以大放異采麼?『天子望氣術』所以能夠練成,便是因為這天地間出現了一條驚天動地的真龍。」 「真龍?」谷萍兒一轉念,倏爾臉色發白,「萬歸藏?」 贏萬城默不作聲,望天半晌,忽地歎道:「萍丫頭,你爹爹這一身本領,實在萬歸藏逼出來的,若無當年的萬歸藏,便無今日的穀神通了。」 話音未落,忽聽轟隆一聲,二人同時一驚,轉眼望去,只見渾和尚木然而立,寧不空卻攥著一把枯枝,側耳凝聽,倏一揚手,一根枯枝如電射出。渾和尚頭也不回,反袖一拂,轟隆巨響,火光飛散。 寧不空大喝一聲,雙手齊施,接二連三發出枯枝,渾和尚卻是隨意揮灑,拳揮袖舞,將「木霹靂」一一震開。轟隆之聲不絕於耳,渾和尚身周火雨繽紛,飄灑不盡。眾人看得駭然,三祖寺眾僧更是驚奇萬分,心想這渾和尚終日聾啞愚鈍,在寺內劈柴為生,寺中任何沙彌雜役均可恣意欺辱。萬不料這孱弱老僧竟然身懷如此神通,當真不可思議。在場的僧人中,十有八九輕賤過這聾啞老僧,此時念起往事,無不追悔莫及,若非礙于葉梵威勢,早就撒開兩腿,各自逃命去了。 谷萍兒奇道:「難道他也是金剛傳人?」贏萬城不答話,苦思半晌,驀地一拍額頭,高叫道:「我想起來了,老夫年少之時,金剛門的沖大師曾來東島拜訪,身旁隨了一位中年僧人,又聾又啞,對沖大師十分恭謹。當時島王問起,沖大師曾說道,這聾啞僧本是六安縣的鏢師,被仇家陷害,割舌穿耳,垂危之際,沖大師湊巧路過,將他救下。這聾啞漢子事後看破世情,又想報答沖大師的恩惠,執意遁入空門,屈身為僕。想起來,眼下這位就是那聾啞僧人了。」說到這裡,他皺眉擰起,目視渾和尚,心中疑惑:「如今已過六十餘年,沖大師之後,金剛一派已傳兩代。算起來,老和尚的年紀當在百歲開外了。」 谷萍兒忽地好奇道:「贏爺爺,人說大金剛神力一脈單傳,怎麼今天冒出這麼多傳人?誰是真的,誰又是假的?」 贏萬城冷冷一笑:「學了大金剛神力就是金剛傳人麼?不見得吧。」谷萍兒噘嘴道:「怎麼不見得?難道金剛一派還有別的神通?」 「那倒沒有!」贏萬城道,「金剛門傳了六代,無一不是禪林巨擘、曠世人傑,又豈會被葉梵這小子三拳兩腳打倒?至於這聾啞僧麼,不過是一介老僕,因為侍奉兩代金剛傳人,湊巧學了點兒大金剛神力,雖有神通,但比起兩位主子,卻是差了老大一截。」 葉梵遠遠聽見,滿心不是滋味,高叫道:「他二人若不是金剛傳人,誰又是金剛傳人?哼,不妨叫來,看葉某打不打得倒他?若是叫不來,金剛一派就算絕了種,斷了根,從今往後,江湖除名。」 說話間,巨響忽歇,寧不空枯枝告罄,陰著臉陣陣喘息。渾和尚卻一抬足,走到葉梵身前,微微一笑,伸出食指,在地上寫了一行字:「金剛傳人,命數天定,正眼法藏,橫絕古今。」銀鉤鐵劃,入土寸許。 葉梵一怔,忽地笑道:「正眼法藏,橫絕古今?癩蛤蟆打哈欠,好大的口氣。不過奇怪,金龜說你被人穿了兩耳,怎麼還能聽見老子說話?」 渾和尚笑笑,續寫道:「耳不聞而心聰,口不言而心辯,鼻不嗅而心香,眼不見而心明。」 葉梵狂悖狠毒,悟性卻是極高,若不然也不能將「鯨息功」練到這般地步。見這字跡,心頭震動,直覺大有文章,略一沉吟,點頭道:「聽說佛門六通中有一種『他心通』,想來和尚你耳朵聽不見,心裡卻能明白我的意思。」 渾和尚點點頭,又寫道:「檀越根性不弱,可惜戾氣太重,蒙蔽性情。還望慈悲為懷,放過三祖寺的僧眾。」 葉梵嘿嘿一笑:「老子向來言出必踐。老和尚放心,說好了接一掌走一個,老子決不打第二掌的。」說著雙手叉腰,哈哈大笑。 渾和尚白眉一挑,神色忽變凝重,寫道:「既如此,和尚便代這些僧人迎接足下的掌力。」寫罷緩緩起身,目光淡淡有神,注視葉梵。 葉梵一怔,轉過眼粗粗一數,笑道:「二十一個和尚,二十一掌,老和尚,你想好了?」渾和尚白眉下壓,若有嘆息之色,徐徐點了點頭。 眾僧無不動容。三祖寺中佛法敗壞,道德無存,眾僧大多欺辱過渾和尚,故而私心猜度:「這和尚心記前仇,必會報復。」萬不料渾和尚風骨高峻,以德報怨,眾僧一面驚喜,一面卻是大感疑惑,直覺不可思議。 葉梵一蹺大拇指,贊道:「好和尚,如你所願。」雙肩一聳,沉喝一聲,並不出掌,反而足尖點地,繞著渾和尚奔走起來。 渾和尚一掌直豎,一掌橫胸,低眉垂目,宛然入定,任由葉梵越轉越快,卻漸漸形影模糊,仿佛化身百人,影影憧憧,連接成一道湛藍光輪,繞著渾和尚流動不絕。見者無不駭異:「九變龍王以身法稱雄東島,而今看來,不漏海眼也不遑多讓。」 尋思之際,忽聽一記悶響,悠長震耳,葉梵身影忽凝,托的一聲,向後跳出,臉色陰沉,呼吸微微急促。渾和尚卻是姿態不變,臉上血色一閃而沒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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