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滄海Ⅲ | 上頁 下頁
二十六


  谷萍兒身子微顫,兩眼一閉,驀地流下淚來,施妙妙見狀,也覺一陣鼻酸。忽聽穀縝道:「施妙妙,你真要殺我麼?」施妙妙竭力忍淚,咬了咬牙,澀聲道:「你不逃走,我便不傷你。」穀縝哈哈大笑,驀地向前跨出一步,施妙妙一愣,怒道:「壞東西,你不要命了?」穀縝微微慘笑,又跨一步。施妙妙不覺心跳如雷,穀縝雖然武功低微,但此時與她的壓力,尤勝絕代高手,眼看他步步進逼,不自禁攥住一隻銀鯉,秀目瞪圓,厲聲道:「你,你再進一步,我真不客氣了。」

  谷縝深知施妙妙此時已如箭在弦,自己再若侵逼,她勢必出手,想到這裡,沒的一陣心灰意冷,尋思:「我一心洗脫冤情,大半還不是為了你傻魚兒麼,若不然,我何不遠涉九譯絕域,終生不返中土?可你這傻魚兒,一再如此對我?罷罷罷,這般活著,真不如死了。」想著慘然一笑,第三步正要跨出,忽覺腰間一麻,渾身僵直,這一步再也跨不出去,張口欲罵,又出不得聲。只聽谷萍兒嘻嘻笑道:「妙妙姐,你的『千鱗』固然厲害,我敵不過你,但徒手功夫卻不知如何?萍兒倒想討教幾招。」施妙妙見谷萍兒制住谷縝,解了僵局,不覺大大松了一口氣,聽了谷萍兒的話,微一怔忡,道:「若我勝了呢?」谷萍兒道:「你若勝了,我們乖乖回去,我若勝了,你須得放過縝哥哥。」

  施妙妙聞言,只覺酸氣沖鼻,眼淚幾乎奪眶而出,心中似有一個聲音叫道:「我何嘗不想放他,若我死了,就能洗刷他的罪孽,我寧可死了的好?」想到這裡,她沉默時許,點頭道:「好,我便不用千鱗。」

  谷萍兒道:「我也不用無相錐。」當即從腰間取出一個鹿皮囊,丟在一邊,又將穀縝扶到一旁坐下,將波斯貓放在他膝上,深深看他一眼,徐徐起身,轉眼望去。施妙妙已將竹籃擱在一邊,悄然佇立。

  谷萍兒輕喝一聲,雙手如波浪起伏,揮灑而出,正是千浪千疊手,施妙妙不敢大意,也應以本門「指南拳」。千浪千疊手招式幻妙迅捷,講求心勁相疊,雙手看似各自攻敵,實則互相牽引激發,比方說左手出招,招式方出,勁力未消,右手勁力早已跟上,右手勁力方出,左手又生新勁,故而勁力相疊,相生不窮,練到絕頂處,直如驚濤千疊一般。

  「指南拳」卻是不同,直來直去,鮮有機巧,但拳隨身轉,招招不離對手周身五處要穴,攻敵所必救,有如磁鍼指南,故而得名。

  二女均是絕色,玉貌花容,襟帶當風,此時鬥將起來,雖然招招兇險,旁人瞧來,卻如蝴蝶對舞,黃鶯相戲,說不出的曼妙動人。谷萍兒的武功是穀神通親傳,無一不是當世一流,只是修習日短,難得大成;施妙妙卻是自幼習武,內外兼修,「北極天磁功」已有相當根底,勁與意會,意與神合,舉手投足,自見威力。谷萍兒「千浪千疊手」無功,又連變五六種絕學,離奇變幻,令人目不暇接,但施妙妙卻只以一路「指南拳」應對,始終不落下風。鬥到七十餘招,二人內力修為漸漸分出高下,施妙妙出手仍是神完氣足,谷萍兒卻氣喘吁吁,大汗淋漓。施妙妙不忍逼她太甚,出聲道:「萍兒,你認輸吧。」

  谷萍兒咯咯一笑,後躍五尺,望著施妙妙道:「妙妙姐,你好狠心,非贏我不可麼?」施妙妙微微苦笑,道:「你又為何定要幫他?」谷萍兒輕哼一聲,驀地將手一招,看似將要拍出,忽地袖中寒星點點,射向施妙妙。

  原來,谷萍兒自知比拼暗器,絕非「千鱗」之敵,是故以比拼徒手功夫為名,騙得施妙妙放下銀鯉,她卻偷偷藏了幾枚「無相錐」,鬥到緊要關頭,突然發難。這一招十分狠毒,如非強仇大恨,不能施為。谷萍兒也是愛極生妒,又百計周護穀縝,故而狠起心腸,欲置施妙妙於死地,至於此後穀縝如何怨怪,那也是顧不得了。

  說時遲,那時快,眼看暗器得手,施妙妙身形忽轉,身披銀綃隨風飄轉,退到手心,一揮間,那幾點寒星遽爾隱沒,施妙妙又將銀綃一展,那幾枚鋼錐貼在綃上,藍汪汪精芒逼人。

  原來這銀綃名叫「軟金紗」,是「千鱗」一脈自古相傳的寶物,織紗的絲線並非蠶絲綿線,而是由一種奇特精金中抽煉而出,織成後刀槍莫入,抑且只需貫注「北極天磁功」,便能生出莫大磁力,專收各種微小暗器。

  這「軟金紗」施妙妙極少運用,谷萍兒也只有耳聞,此時一瞧,不由吃驚。施妙妙見她用出這等毒招,心中氣惱,正要斥責,忽見谷萍兒臉色發白,口唇顫抖,哇的一聲,蹲地大哭起來。施妙妙見她哭得真切,也被牽動衷腸,不自禁恨意煙消,憐意大起,抖落鋼錐,上前撫著她背,柔聲說道:「萍兒,姐姐知道你心軟,以德報怨,可他罪孽太深……也是沒法子的事……」說到這裡,傷感不勝,正想扶谷萍兒起來,忽覺腰脅一麻,身子頓然僵直,施妙妙大驚,卻見谷萍兒抬起頭來,臉上淚珠宛然,笑嘻嘻地道:「我就知道,妙妙姐你心腸最好,也最好騙。」施妙妙怒道:「你,你……裝哭騙我。」

  谷萍兒冷冷道:「為救哥哥,我什麼也肯做的,我且守著你,待哥哥去得遠了,再放你離開,這麼一來,你怎麼也捉不到他了,對不對?」施妙妙不勝驚疑,見她神情,心念一動,驀地生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:這谷萍兒對谷縝的情感,分明已超過兄妹之情,成了別樣情愫。這念頭一起,施妙妙不由生出一身冷汗,忙將這念頭按捺下去,但越是克制,這念頭卻越是強烈,仔細想來,這一路上,谷萍兒眉梢眼角,無不流露出對穀縝的愛慕之情,只是自己囿于兄妹倫理,雖已覺察,卻始終不願往這方面深思。

  施妙妙越想越驚,一時心跳加劇,瞪著谷萍兒道:「你,你……」谷萍兒笑道:「我怎麼?好了,我先放了哥哥,再與你說話兒。」當即將施妙妙挾起,縱回安置穀縝之處,這一瞧,谷萍兒失聲驚呼,面上血色全無,只見地上空空,穀縝也好,粉獅子也罷,均已沒了蹤影。

  第五章 絕望

  陸漸猛地驚醒,四周幻象盡消,眼前景物逐漸清晰,耳邊似乎有人叫喊自己,他搖了搖頭,方才清醒一些。轉眼望去,姚晴正定定注視自己,眼角殘留幾點淚痕。

  陸漸見她活轉過來,狂喜不禁,欲要掙起,又覺無力,歡喜道:「阿晴,你真的好了麼,我不是在做夢吧?」姚晴搖頭道:「不是夢,也不知你用了什麼法子,竟然壓制住我體內的『土勁』,現今我真的好了。」她望著陸漸,遲疑道,「你又怎麼啦?方才臉色灰白,連呼吸也沒了。」

  陸漸心知體內有了極大變故,禁制將破,去死不遠,但怕姚晴憂心,也不多說,只是笑笑,道:「我沒事,大抵用勁過度,一時昏過去了。」姚晴盯他半晌,忽道:「你瞧著我的眼睛……」陸漸與她四目相對,驟然心虛,急忙轉過眼去。

  姚晴輕輕哼了一聲,說道:「你從小就不會撒謊,嘴裡說假話,眼睛卻不會說謊,你到底有什麼大事瞞著我?」陸漸搖頭道:「沒,沒什麼事。」姚晴微露惱色,冷笑道:「那好,你站起來給我瞧瞧。」說著將他放開。

  陸漸點點頭,長吸一口氣,欲要起身,身上卻是酥軟如泥,無法使勁,當下一點點挪到牆邊,扶著牆壁慢慢撐起。但連撐兩次,都受制於氣力,撐到一半,複又坐下;轉眼望去,見姚晴正定眼望著自己,心知自己若不能站起來,必然惹她擔心。想到這兒,也不知哪兒來的氣力,奮力一撐,竟顫巍巍站起來,兩手扶牆,雙腿猶自陣陣發抖,嘴裡卻笑道:「阿晴,你堪,我這不是站起來了麼?」

  姚晴呆呆望著他,驀地眼眶一紅,輕輕歎了口氣,說道:「你這個人呀,看著傻傻的,骨子裡卻倔強得很……」走上前來,將他扶到桌邊坐下,低著頭,默不作聲。陸漸瞧她神色忽而猶豫,忽而氣惱,也不知她想些什麼。

  兩人各懷心思,坐了一會兒,忽聽一陣腳步聲,竟向廟中來了。姚晴不知來者是敵是友,自己雖逃過一劫,但修為尚未恢復,陸漸又渾身無力,微一思忖,便扶著陸漸,轉到神龕後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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