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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


  第四章 兄妹

  雲松吐藹,怪石餐霞,鳴泉漱石,宛然如琴,落在穀縝耳中,令他腦中一清,只覺胸口中肘處仍是隱隱作痛。一張眼,溫熱的水氣撲面而至,穀縝眼裡發酸,合眼片刻,才又掙開,卻見不遠處是一眼溫泉,素氣雲浮,白煙氤氳。

  一名黑衣女子坐在泉邊,懷抱一隻波斯貓,秀髮高聳,挽成海螺形狀,面籠一抹青紗,僅露雙目,瞳子烏亮有神,流盼間媚態橫生,勾魂奪魄。

  穀縝哼了一聲,又閉上雙眼。那蒙面女子咯咯輕笑,忽地問道:「你不奇怪麼?」穀縝道:「不奇怪。」蒙面女眼珠一轉,又道:「人家救你性命,你也不謝一聲。」穀縝道:「多謝。」

  蒙面女似乎愣了一下,搖頭道:「你這人呀,甚時候這樣聽話啦?」穀縝道:「我本來就聽話。」

  蒙面女嬌笑起來,道:「你穀大少若是聽話,這世上就沒有不聽話的人啦。」穀縝道:「你說得極是。」他始終閉眼,那蒙面女說一句,他應一句,不冷不熱,不鹹不淡;那蒙面女老大沒趣,沉默許久,方才歎道:「我知道,你心裡怨恨我的。」穀縝接口道:「你說得極是。」

  蒙面女眉眼一紅,側過身子,向著溫泉,削肩微聳,初時無聲無息,漸至於嚶嚶啜泣起來。穀縝聽到聲音,沒的心頭一軟,張眼歎道:「有什麼好哭的?落到你手裡,我他娘的才該大哭特哭!」

  那蒙面女驀地轉過身來,氣呼呼地道:「誰哭啦,誰哭啦……」面紗卻被淚水浸濕,貼著臉龐,凸現出豐頰尖頜,櫻口翹鼻。穀縝打量一陣,忽而笑道:「谷萍兒,你戴這勞什子作甚麼?你的醜樣,我又不是沒見過?」

  那蒙面女臉一紅,白他一眼,掀去青紗,露出一張甜美可人的臉來。穀縝點頭道:「人倒是變美了,站起來給我瞧瞧。」谷萍兒倒也聽話,應聲站起。穀縝又點頭道:「人也長高啦,就不知心變沒變,是不是還是那樣惡毒。」

  谷萍兒得他誇讚,原本滿心歡喜,可聽到最後一句,雙眼又是一紅,穀縝不耐道:「哭就免了。我這穴道你解是不解,不要以為你武功強了,就欺負為兄。」

  谷萍兒不覺莞爾,走上前來,挨著穀縝坐下,柔聲說道:「我怎麼會欺負你呢?我只是害怕。」穀縝皺眉道:「害怕什麼?」谷萍兒將頭靠在他肩上,幽幽歎道:「我怕一旦解了穴道,你就會離我而去,若不解穴,你是委屈一些,但,但我卻能時時瞧著你,聽你說話。」

  「狗屁狗屁!」穀縝怒叫道,「若不解穴,我從今起,既不睜眼,也不跟你說話了。」當即賭氣閉眼,一言不發。

  谷萍兒流露悵然之色,呆了一會兒,忽地輕哼道:「好呀,不說就不說?」她站起身,走到溫泉邊,放下那只貓,忽又軟語笑道:「人家背你來,流了好多汗,身子粘粘的,洗一洗才好。」

  穀縝心中咯噔一下:「這小妖精半晌裝傻喬癡,如今現出原形了。」欲說不好,卻恨事先放了話,不便言語。但聽悉悉窣窣寬衣之聲,不多時,便聽谷萍兒咯咯笑道:「好哥哥,你何不索性睜大了眼,這樣眯著眼偷看,很是不對哦!」雖是誣陷,但笑聲嬌媚,語語勾魂,字字奪魄,穀縝聽得心癢,幾欲罵聲「放屁」,但想到誓言,卻又苦苦忍住。

  忽又聽谷萍兒輕輕笑道:「好哥哥,你一貫敢作敢為,無法無天,怎麼突然變成道學先生啦?說起來,萍兒的身子你又不是沒瞧過?那天、那天你喝醉了酒,可放肆呢,萍兒心裡又是害怕,又是歡喜……」

  穀縝只覺一股怒氣直沖胸臆,脫口道:「胡說八道,不知羞恥……」

  「噯呀。」谷萍兒笑道,「你可說話了?」穀縝一愣,不由心頭大恨:「只怪我太在意此事,終被賺了。」卻聽谷萍兒又笑道:「好哥哥,我還能教你睜眼,你信不信?」穀縝道:「放白湘瑤的屁。」

  白湘瑤是谷萍兒的生母,亦是谷縝的繼母,谷縝故有此罵。谷萍兒卻不著惱,吃吃輕笑,忽聽水響,料是她沉入水中,溫泉水滑,谷萍兒肌膚嬌嫩,不自禁呻吟呢喃起來。她天生媚骨,又得母親調教,隨著年紀見長,漸成一代尤物,顰笑呼吸,媚豔無雙。穀縝縱然定力了得,也被擾得心煩,忍不住道:「你這小鬼,好的不學,偏學你媽勾引男人,不羞,不羞。」

  谷萍兒笑道:「人家學媚術又怎麼啦,這世上,我只勾引你一個,別的男人啊,我睬也不睬……」穀縝聽了,喝也不是,罵也不是,但凡男子,多少有些虛榮,谷縝也莫能外,明知這話乖戾不常,但聽在耳中,深心裡仍有三分受用。正自默然,忽聽谷萍兒一聲尖叫,似乎遭受極大恐怖。

  穀縝心神劇震,不自禁張眼望去,卻見谷萍兒懷抱那只貓兒,坐在泉邊,笑嘻嘻望著自己,衣衫嚴整未脫,只赤了雙腳,露出白嫩小腿,輕輕踢水嬉戲。

  「上當了。」穀縝羞怒難當,不由得怒目而視。

  「好哥哥。」谷萍兒嘻嘻笑道,「我便知你打心底疼我愛我,生恐我遇上危險,對不對?」穀縝瞪眼道:「對白湘瑤個橛子。」

  谷萍兒笑笑,取手巾抹淨纖足,穿上繡鞋,走上前來,瞧了穀縝一會兒,忽在他臉上親了一下。穀縝穴道被制,躲閃不得,不由怒道:「你做什麼?」谷萍兒笑道:「人家,人家心裡喜歡你呀。」

  穀縝道:「抹我一臉口水,也叫喜歡?」谷萍兒收斂笑容,側身坐下,淡淡地道:「你還不是抹妙妙姐姐一臉口水。難道你就不喜歡她?」穀縝道:「她和你不同。」谷萍兒眼圈兒一紅,驀地叫起來:「哪兒不同了,我哪兒又比不上她?」

  穀縝道:「你是我妹子,她不是,再說她也不會誣衊我、陷害我。」谷萍兒盯著他,眉間露出悽楚神色,沉默良久,忽道:「那一天,我見你和她躲在礁石後面,你抱著她,親她的臉……」

  穀縝截口道:「這與你有什麼相干?」谷萍兒淒然一笑,望著溫泉上空變幻莫測的水氣出神半晌,幽幽歎道:「若沒見就罷啦,可我偏偏看見了,那時候,我心裡真是難受極了,恨不得把心掏出來,又恨不得跳進大海,一了百了。我後來就想呀,無論如何,我也不做你的妹子了,我要做你的妻子,讓你一輩子那樣親我抱我……」

  穀縝恨道:「所以你就陷害於我?對不對?」谷萍兒微微一笑,道:「你想套我的話,我才不說,我說了,你就沒命了……」穀縝一愣,呸道:「這與我有什麼相干?」谷萍兒深深看他一眼,說道:「你能活到現在,著實僥倖得緊,在南京,徐海死了,你為什麼活著?在那戶農家,你本也活不了的……」

  穀縝恍然有悟,瞪著她道:「難道是你……」谷萍兒道:「這是一個約定,我不說,別人也不會殺你……」

  谷縝心中豁亮,點頭道:「料是你說過了,若她殺我,你就向我爹告發她,是不是?」

  谷萍兒撫著懷裡貓兒,注視蒸騰水氣,淡淡地道:「我不知你說什麼,我也不會答你。」

  谷縝仿若不聞,自語道,「既然不能親自殺我捉我,她便下了戰書,她知道以我的性子,必會前來徽州迎戰;是以她又放出風聲,將葉梵引來徽州;我逃出獄島,五尊之中,數『不漏海眼』最想抓我回去,以他的武功,我也萬無逃脫之理。哼,這一招借刀殺人,用的也不怎麼高明……」穀縝一邊說話,一邊察言觀色,谷萍兒卻只是低頭撫弄那貓兒,笑而不語。穀縝瞧了半晌,也瞧不出半點端倪,忍不住歎了口氣,說道:「萍兒,我待你如何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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