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滄海Ⅲ | 上頁 下頁
十八


  那六人見他恁地輕易服輸,一時面面相覷,驚愕不勝。趙武道:「還不束手就縛。」穀縝雙手一伸,笑道:「請縛,請縛!這位趙武兄真是人如其名,英姿神武,燕趙豪士所不能及,小弟若不束手就縛,豈非有眼無珠?」

  趙武聽得受用,點頭笑道:「你若老老實實的,我就不綁你了。」錢嘉道:「當心,聽說他狡猾得很。」一個綠衣女瞧他一眼,露出輕蔑之色,噘嘴道:「他就算狡猾,武功卻不怎樣,也不怕他跑了。」

  穀縝瞧這女子一眼,尋思道:「到底還是女孩兒心軟!」當即笑道:「我這幾年身在幽獄,孤陋寡聞,不想今日得見六位人中龍鳳,幸何如之。這三位師姐,貌美如仙,容光照人。別說我武功低微,就算高強,也不敢亂動一動,若不留神,碰著三位姐姐,豈不是暴殄天物?理應砍手剁腳,拉去喂狗的。」

  但凡女子,無不愛人贊己美貌,即便對方虛情假意,心中也覺熨帖;是以三女聽到最後兩句,無不面露微笑。

  穀縝見三名男子神色不豫,忙笑道:「三位師兄能與三位師姐並轡行走江湖,真是莫大福分。」這話既捧眾女,又捧群男,那三男聽得這話,多少有幾分得色。唯有錢嘉機警,見穀縝大獻殷勤,隱覺不對,咳聲道:「主人還等著呢,快快回去。」

  五人醒悟過來,忙道:「是呀。」押著穀縝回走,穀縝假意老實,低頭走了兩步,忽地抬頭,向一名紅衣少女笑道:「這位師姐的脂粉好香,是在『敷玉齋』買的麼?」

  那紅衣少女咦了一聲,道:「你怎麼知道?」穀縝笑道:「那家的香氣與眾不同,我一嗅便知,師姐這個還不算極好的,大約是掌櫃狗眼瞧人低,見你不是大家小姐,不拿上品出來。」

  三女均是凝聽,聞言怒道:「竟有此事?定然與他好瞧。」穀縝又道:「那『敷玉齋』除了脂粉,還有一樣寶貝,名叫做『百煉碧芝去繭膏』,任是何種老繭,一抹便脫,光滑柔膩,就和沒生繭子一樣。」

  這一語看似無心,實則正中三女心病,三女平日練劍,手上留下若干繭子,雖說只在虎口掌心,外人不易看見,但平時瞧著摸著,總覺美中不足,聽得這話,興致大起,各各止步,圍住穀縝詢問行情。穀縝笑嘻嘻地道:「那老闆和我很熟,旁人要時,千金難買;我若去討,不收分文。師姐們若要,回島時,我順道去討幾帖就是。」

  三女真有不勝之喜,穀縝仿佛慢不經意,又問起她們畫眉的黛墨、身著的裙子、腳穿的繡鞋,頭戴的首飾,每問一樣,便細細品說,哪兒黛墨最軟最黑,一染不褪;哪兒的衣裙、繡鞋質料最好,樣式如何風流;至於首飾,穀縝更是天下間數一數二的行家,幾日幾夜也說不完的。

  穀縝鑒賞本精,見識奇博,一張巧嘴,更能將活人說死、死人說活,三女幾曾遇上這種妙人,不覺聽得入迷,半步也不肯挪動。

  這些都是女孩兒頂有興趣的勾當,三名男子從旁聽得,自然大不耐煩,連聲催促。三女心知若是回到葉梵那裡,管束一嚴,必然無法放肆議論,當下充耳不聞,只圍著穀縝,又聽又問。趙武只怕回去晚了,葉梵責怪,屢催無果,忍不住推了穀縝一把,誰料谷縝應手而倒,大聲呻吟起來。

  三女又驚又怒,唧唧喳喳叫駡道:「你這人好狠毒?」「良心都被狗吃了嗎?」「出手也不知輕重,是蠻牛還是野豬呀……」趙武被罵得抬不起頭,自忖方才並未氣力,終不成勁由心生,內勁自然湧出,傷了此人,倘若如此,豈不是功力大進?一時間望著雙手,亦憂亦喜,好不迷惑。其他二男見狀,忙作壁上觀,要知四男四女終年同行,暗生情愫,爭風吃醋也是等閒之事,此時見趙武大失芳心,旁觀之餘,甚感快意。

  三女罵了幾聲,見穀縝口吐白沫,在地上翻來滾去,驀地一滾,滾到那名綠衣女腳下。綠衣女大動柔腸,忍不住俯身去扶,說道:「究竟怎麼 ……」話未說完,後心一痛,頸項生寒。穀縝翻身躍起,一手扣住她背心要穴,一手把著明晃晃的匕首,勒住她脖子。

  其他五人目定口呆,那綠衣女驚道:「你……你沒受傷?」穀縝笑道:「師姐得罪,捉不了我,你大不了挨頓臭駡,我被你捉住,可就死路一條了。」脅著她步步後退,大聲道:「各位留步。」不料五人雙目噴火,竟然一步不讓,著著進逼。

  穀縝心中暗罵,錢嘉盯著他,寒聲道:「你這廝雖然狡詐,卻打錯了算盤,她不過是主人的婢子,死了也不打緊,但你殺她之後,我卻有手段,叫你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」

  穀縝皺眉瞧了瞧他,又看看懷中女子,驀地笑了笑,道:「我幹嗎殺她?」鬆手將那綠衣女放開,那女子一番好心,反遭惡報,心中怒極,一得自由,心頭惡起,反手一肘,頂得穀縝痛徹心肺,大叫一聲,跌倒在一株大樹下。

  趙武目射寒光,大聲道:「主人說了,要打斷他雙腳,給紅毛戰船報仇。咱們索性順主人的意,將他雙腿打折了,看他還弄不弄鬼?」其他五人均恨穀縝狡詐,紛紛點頭。

  趙武面露獰笑,跳上前去,舉起右腳,對準穀縝膝蓋,方要狠狠踩下,誰知眼角餘光所至,忽見林中寒星閃動,撲面而來。趙武大驚失色,急往後躍,不料那寒星甚多,有如群蜂出巢。趙武肩頭、大腿各是一痛,不由得大叫栽倒,一陣麻癢來自傷處,頓時眼前一黑,昏了過去。

  眼看葉梵步步進逼,陸漸嗓子發幹,雙腿顫抖,驀地大步搶上,擋在姚晴身前,揚聲道:「你要碰她,先將我殺了,你不殺我,就,就別想碰她一下。」姚晴身子一顫,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」嗓子一啞,說不下去。

  葉梵目光流轉,笑道:「好一對同命鴛鴦。若要殺你,又有何難?」左腳一撐,身形陡轉,呼地的一掌拍將過來。陸漸使招「半獅人相」,蹲身出拳。不料二勁方交,葉梵內勁忽向後縮。陸漸拳勁打空,便覺一股絕大吸力扯得他馬步虛浮,直直向葉梵撞了過去。

  葉梵左掌使「陷空力」,拖動陸漸身形,右掌則蓄滿「滔天炁」,正擬送出,忽見姚晴銀牙微咬,雙手相合,齊齊按在地面,霎時間,一根藤蔓破土而出,旋風般向他小腿卷來。

  葉梵心中冷笑,他已洞悉「長生藤」的變化,藤蔓一旦著身,便會被他內息焚化,故而任其來纏,心神貫注掌上,立意將陸漸斃於掌下。

  嗖,藤蔓纏至,葉梵左掌勁力將吐未吐,小腿忽地刺痛。情急間,逆轉掌勢,向下一揮,劈斷藤蔓,飄退丈餘。立足未穩,忽覺一股痛癢由痛處直躥上來。

  「有毒……」葉梵心念一轉,目光投向那半截殘藤,那藤兀自纏繞腿上,上面尖刺根根怒張,形如毒蛇利牙,在日光中泛著淡淡金色。

  「蛇牙荊!」葉梵又驚又悔。他深知這荊刺厲害,不敢大意,當即運功震斷藤蔓,將毒素逐分逼出。

  陸漸死裡逃生,踉蹌站定,尚不知到底發生何事,心頭一片茫然,忽聽姚晴顫聲叫道:「快,快……」陸漸掉頭望去,見她面色蒼白,幾近透明,肌膚下一股淡淡青氣浮現隱沒,嘴角弧線忽而向上,忽而向下,說不出的怪異。

  陸漸不曾見過姚晴如此神態,心中吃驚,急縱上前,問道:「你說『快、快』什麼啊?」姚晴口唇顫抖,費盡氣力,驀地吐出一聲:「快逃 ……」話音未落,鮮血奪口而出,兩眼一閉,昏了過去。

  陸漸大驚失色,扭頭望去,穀縝蹤影也無,若是依照姚晴的話,豈不是丟下朋友,不顧義氣。再瞧葉梵,雖是凝立不動,眼中卻有厲芒浮動,仿佛噬人猛獸,隨時撲來。

  陸漸沒的心頭一寒,雖不知這東島高手發生何事,但他身上殺氣卻是越來越濃,遠隔數丈,仍是撲面而來。陸漸不由打個寒噤,低頭看了姚晴一眼,驀地有了決斷,一躬身,將她負在背上,發足飛奔。

  葉梵全力逼毒,不敢緊追,眼見對手遠遁,端的怒不可遏,縱聲長嘯,上決浮雲,聲聞數裡。陸漸只覺嘯聲如在耳邊,心頭惶惑,只有一個念頭:「快逃,快逃。」不知不覺使出「馬王相」,大金剛神力貫注腿上,不辨方向,只顧狂奔。

  濃雲漸起,籠山蔽林,間有微風徐來,掀出一角蒼山、半樹碧葉。不多時,斜雨疏疏,裹著點點細煙,濛濛煙雨中,不時傳來歸鳥的撲翅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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