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滄海Ⅲ | 上頁 下頁 |
十四 |
|
程雪煙俏臉漲紅,咬著嘴唇,卻不吱聲。谷縝轉向程公澤笑道:「乖侄女有婆家了麼?」程公澤道:「還沒呢,小丫頭眼角高,瞧不起人,都怪我慣壞了。」穀縝笑道:「豪門公子、書香子弟我也認得幾個,但大多不是東西。若不然,倒不妨做個媒人。」 姚晴冷眼旁觀,見程氏父女意興闌珊,心中雪亮,便淡淡說道:「臭狐狸,少說幾句,會憋死你麼?」穀縝眼珠一轉,嘻嘻笑道:「好好,不說了。但有一件正事,還要拜託老程。」程公澤道:「兄弟請講。」穀縝道:「你是此間商魁,眼線廣闊,且幫我查一件事。」說著讓他附耳過來,嘀咕幾聲,程公澤神色數變,點一點頭,匆匆下堂去了。 程雪煙說道:「還請谷少爺去後面用膳。」穀縝笑道:「好說,好說。」三人隨她來到後院,只見石秀水曲,茂竹幽深,卻是好一個清淨去處。 程雪煙將三人引至園中小廳,自己張羅膳食,她看似嬌怯,支使家中僕婦,卻是不卑不亢,井然有序,不像弱齡少女,倒似一家之主。奈何穀縝口角風流,調笑無忌,幾番撩得她面紅耳赤,不待張羅完畢,便慌張去了。 用罷飯,穀縝自去廂房睡覺。陸、姚二人則坐著說話,不多時丫鬟來報「香湯燒好」。姚晴好潔,沐浴一番,神清氣爽,當下回房小睡,不想睡至半途,卻做了一個惡夢,遽爾驚醒,滿頭是汗。 回憶夢中烈火、焦屍,姚晴心顫神搖,呆坐許久。待得披衣出門,已是深夜時分。閑雲掩月,園內沉寂,唯有遠處一燈如豆,撩人幽思。 姚晴近前,透過窗紗,綽約可見女子倩影,她識得正是程雪煙,心中不由奇怪:「這女孩兒夜半不眠,卻在作甚?」縱上房頂,揭瓦瞧去,只見程雪煙坐在案前,信筆書寫。姚晴定神細看,竟是吃了一驚,敢情那宣紙上大大小小,寫的全是「穀縝」二字。 如此寫滿一紙,程雪煙又發一陣呆,將字紙引燃,丟入火盆,然後歎一口氣,坐回床邊,向著那堆灰燼,呆呆出神。姚晴不由暗自嘆息,尋思道:「臭狐狸又造孽了,至於這女子,哼,卻也白癡得緊,流水無意,落花又何必有情?」當下既恨穀縝輕薄無聊,又對這程雪煙充滿鄙夷。 蓋上屋瓦,方要下房,驀地瞥見向月處閃過一道黑影,輕若雲絮,飄然而飛。 姚晴吃了一驚,縱身追趕。那人十分機警,姚晴一動,便覺出有人追蹤,足下加緊。姚晴自也隨之加快步子。這般一前一後,越過程家圍牆,在城中屋宇間攀垣走壁,你追我趕。過了時許,兩人始終相距三丈,那人無法拋下姚晴,姚晴也不能追上。從後望去,那人窄肩細腰,窈窕多姿,分明是個年輕女子。如此一來,姚晴更憋足了一口氣,提氣輕身,緊追不捨。 不多時,她身子發熱,呼吸漸轉急促,這時間,忽見那女子高高縱起,身姿曼妙,落在一處屋頂上,將身一縮,貓在暗處。 姚晴只怕對方暗算,也陡然止步,伏在左近,只見那女子一雙眸子映射月華,在黑暗裡閃閃發亮,忽而吃吃輕笑,笑聲嬌媚入骨,如一縷細絲,在人心尖兒上撩撥。姚晴聽得心癢,捏下一塊碎瓦,嗖地射去。 兩人相距數丈,那碎瓦射去,卻如石沉大海,那女子眸子清亮如故,只多了一絲笑意。姚晴暗暗吃驚,正要施展「坤元」神通,忽見那眸子下燃起兩點綠火,飄忽不定。 姚晴見此異象,心神大震,土勁蓄足,卻忘了發出,忽聽那女子咯咯笑道:「粉獅子,別淘氣,你弄癢我啦。」 姚晴莫名其妙,那女子又笑道:「還你。」說著勁風急來。姚晴一揮袖,輕輕裹住來物,正是那塊碎瓦,方要反擊,忽覺不妙,「坤元」所至,掌下屋瓦掀起,在身前布成屏障,只聽叮叮急響,青瓦上迸出點點火星。 姚晴暗呼好險,原來這女子十分狡猾,先將碎瓦擲回,姚晴接下,但覺她手勁甚弱,便生輕視之心,誰料那女子擲瓦不過是迷惑對手,隨那瓦片,突然射出淩厲暗器,又多又狠,若非姚晴機智,必為所乘。 姚晴一揮手,細碎聲響過,滿天瓦片如有靈性,重疊如故,不曾驚動屋主。她舉目望去,滿城房舍重疊不盡,杳然消失在夜色深處,那女子所伏屋頂卻是空空蕩蕩,就似從來不曾有人停留。 姚晴迎著晚風,默立半晌,撕下一塊衣衫,裹住手掌,俯身摸索,摸到幾枚寸許長的三棱細錐,對著星光一映,微微泛藍,顯是喂有劇毒。 姚晴大惱,忖想這女子端的歹毒,對手若非自己,十九沒命。欲要窮追,又忌憚這棱錐暗器,是以猶豫已久,怏怏轉回。 回到程家,已是天色微亮,遙見谷縝房中燈火通明,走近時,卻聽門內有人說話,推門一瞧,卻是谷、陸二人坐在桌旁,穀縝手持一張素箋,眉頭微皺。 姚晴心頭一沉,叫道:「又有留書?」二人見她,均有訝色,穀縝笑著招呼道:「大美人早,我昨晚聽到動靜,驚醒時,便見這個了。」姚晴接下一看,箋上墨蹟未乾,歪歪扭扭寫了八個大字:「大禍將至,速離徽州。」 穀縝道:「這字醜怪不堪,曲如春蚓,盤如秋蛇,依我看應是左手書寫。留字人想是老相識了,故意反手留字,叫我看不出他的身份。」 姚晴冷笑一聲,將素箋擲還給他,道:「什麼老相識,是老相好才對?」 陸、穀二人對視一眼,陸漸道:「阿晴,怎地這樣說?」姚晴將夜裡的遭遇說了一遍,又將那棱錐丟在桌上,說道:「分明就是這女子投書,你且想一想,生平哪位相好,有這樣的好心?」 穀縝盯著棱錐,審視一會兒,忽道:「你說那女子語聲又媚又軟?」姚晴道:「比萃雲樓的姑娘還媚還軟呢!」 穀縝眼中閃過一絲恍惚。驚覺時,忽見姚、陸二人望著自己,意似詢問,不覺笑道:「看我作甚?」陸漸道:「你猜到是誰了?」穀縝搖頭道:「有個人選,卻拿不准。」姚晴呸了一聲,道:「什麼叫拿不准?老相好太多了麼。」穀縝苦笑道:「只因那人沒有這麼好的武功,與我半斤八兩罷了。」姚晴一愣,也不再問。 三人呆坐到天亮,程雪煙備好早點,前來相邀。用了飯,三人正品香茶,忽見程公澤滿頭大汗,跑了進來,眉間大有喜色。穀縝一見,鬱悶煙消,笑道:「必有好消息了。」 程公澤跑得急了,端碗茶一氣喝光,笑道:「我查了一夜,發覺兩件事情,跟你吩咐的有關。第一件,是黃山西南柏壽村富戶劉正德家失竊了十石新米、兩口肥羊;昨日報官,官差去查,見地上有米粒散落成線,向山裡去了,官差怕是山賊所為,不敢深入;第二件,是黃山東南方的泰光鎮,鎮裡的『福齡堂』丟了若干藥材,我派人問了,卻是砒霜。小穀你說可怪不可怪?」 「砒霜?」穀縝沉吟一陣,百思不解,當下拱手笑道,「多勞程兄了,小弟叨擾一夜,也當告辭。」程公澤吃驚道:「怎不多住兩天?」穀縝道:「我仇家很多,又很厲害,再住下去,會給你惹來莫大災禍,越早告辭,越無後患。」 程公澤終不是江湖中人,聽得臉色發白,怔忡無語。穀縝討了些乾糧美酒,又換了兩匹好馬。其間程雪煙再未現身,直待三人臨行,才來相送,雙目微微紅腫,低頭不語。姚晴瞧在眼裡,不禁看了陸漸一眼,暗自慶倖:「還好他土頭土腦,言語無味,沒有拈花惹草的本事。」 一陣風出了城外,穀縝忽地勒住馬匹,說道:「陸漸,這一去,有兩件事,一好一壞,你先聽哪個?」姚晴冷哼道:「故弄玄虛。」陸漸則想了想,說道:「先聽好的吧。」穀縝笑道:「汪老鬼必然藏在黃山,這是好事。」陸漸精神一振,說道:「壞事呢。」穀縝道:「壞事麼,那就是東島高手已至徽州。」陸漸吃了一驚,默然半晌,道:「此話當真?」穀縝道:「八九不離十,如今之計,若要洗刷我的冤屈,就須在徽州逗留,若要保命,那就逃得越遠越好。」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