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滄海Ⅰ | 上頁 下頁
六十七


  兩人躡足而行,走到一面艙壁前,穀縝將耳朵貼在壁上,陸漸如法施為,但聽細微人聲隱約傳來,竟是周祖謨,只聽他道:「如今丟了鳥銃,沈先生追究起來,大夥兒都不好受。唯一之計,便是將這艘戰艦奪下,這艘船犀利無比,獻給先生,或能將功贖罪。」

  卻聽羅小三接口道:「但就怕那姓穀的不答應,這兩日他在咱們面前指手畫腳,陰陽怪氣的,瞧著便叫人生氣。」

  周祖謨道:「姓穀的武功平平,並不足畏。最可慮的卻是小陸,若能制住他,姓穀的唯有束手就擒。若能生擒東島少主,不止可以將功贖罪,更是大功一件,沈先生一高興,日後我在天部的地位也必然不同了。」

  陸漸聽得心驚,卻聽艙中沉寂片刻,羅小三又道:「但小陸著實厲害,如何制得住他?」

  「那個不識時務的小子。」周祖謨森然道,「我瞧過了,底艙裡尚有十幾壇好酒,料得再過兩日,便可抵達中土。到時候我們藉口慶祝歸國,邀那姓陸的小子喝酒,灌他個爛醉。雖然最好生擒活捉,若遇抵抗,大夥兒便一起動手,將他宰了。」

  陸漸聽得這話,如遭晴天霹靂,半晌也沒還過神來,卻聽羅小三遲疑道:「周老爺,他兩次救過我們性命,如此恩將仇報,似乎不妥。」

  周祖謨道:「他雖救過我們,卻與東島餘孽同流合污。東島的朋友,便是我天部的敵人,對待敵人,豈可手軟。但念在救命之恩,即便不殺他,也須挑斷他的手足筋脈,廢去他一身武功。」

  羅小三欣然道:「這個法子最妙。」周祖謨道:「這兩日大夥兒見了小陸,不但要不動聲色,還要假裝笑臉。正所謂的『兵不厭詐』,就是如此。」

  眾海客紛紛贊道:「還是周老爺高見。」周祖謨大為得意,呵呵直笑。

  谷縝轉身拉住陸漸,但覺他掌心汗透,肌膚冰冷,不由暗歎一口氣,將他拉回艙中,說道:「陸漸,這世上的人,多數隻認名利,淡漠感情。周祖謨不過是個不成器的奸商,自然處處只為私利,此時但求抵消丟失鳥銃的罪責,恩將仇報不足為怪。天幸我及早料中,他那些伎倆也就不足為懼了。」

  說完,見陸漸仍是呆怔,不由忖道:「這人最大的毛病,就是將人心想得太好,容易遭人算計。」想著又歎一口氣。

  其後兩日,陸漸興致萬分低落,每瞧見眾海客虛偽笑臉,便覺心頭如遭針刺。這日午間,已能望見大陸輪廓,羅小三與兩名海客果然來請,羅小三笑道:「小陸,今日便可到中土了,周老爺說了,傍晚在海寧上岸,還說此次能夠活著歸國,多虧小陸你屢次相助,是故定要跟你喝上兩碗,以表謝意。」

  陸漸瞧他滿臉堆笑,想到那晚所聽言語,心中苦澀無比,正想回絕,忽聽穀縝笑道:「這酒該喝,不過須得算我一分。」羅小三一呆,卻見門口人影一閃,穀縝著一身月白長衫,飄然而入,他久處絕獄,不見日光,故而肌理白皙如玉,兼之這幾日飲食無憂,漸趨豐盈,尤顯得玉樹臨風,清俊不凡。

  不待羅小三開口,穀縝又笑道:「羅兄,你們得出東海獄島,區區便無功勞,也有苦勞。你們為何只謝陸漸,卻不謝我,如此忘恩負義,豈不成了白眼狼麼?」他這一句戳中羅小三的心病,羅小三面皮滾燙,哆嗦了嘴,不知如何回答。

  谷縝一拉陸漸,笑道:「走,喝酒去。」竟不顧羅小三,逕自前往周祖謨艙中。

  周祖謨正設宴以待,見二人同來,不覺一怔。穀縝笑道:「周兄好,谷某適逢其會,也來叨擾兩杯。」說罷大馬金刀坐了下來,反客為主,提起酒罈,將桌上酒碗一一斟滿,笑道:「來來來,先幹三碗,再敘情誼,若不喝的,都是我孫子。」說罷先幹一碗。

  他這話說得極為歹毒,眾海客只為不當孫子,也不能不喝,三碗喝罷,面上均染酡紅,穀縝卻面色如故,又將眾人碗裡斟滿,笑道:「大家這幾日同舟共濟,都很辛苦,尤其是周老大,勞苦功高,就像那詩裡說的什麼來著,對了,『伯仲之間見伊呂,指揮若定失蕭曹』,若不喝下這碗,就是瞧不起周老大。」

  海客中誰敢擔上瞧不起周老大的名聲,也只得無奈喝了。周祖謨心頭暗急,正想設計,勸陸漸多喝幾碗,不料穀縝將碗一擱,臉上露出狂醉迷亂之色,喝道:「喝喝,不喝就是我孫子……」邊說便舉起板凳,對著那一排酒罈,手起凳落,唏裡嘩啦,將酒罈砸碎大半。周祖謨又驚又怒,喝道:「你做什麼?」

  不料穀縝醉醺醺兩眼一瞪,咄咄喝道:「你問老子嗎?老子是地藏菩薩、托塔天王,奉玉皇大帝聖旨,前來消滅爾等。」說罷舉起板凳,作勢欲砸。周祖謨大驚,方欲躲閃,不料穀縝板凳來勢一轉,又將剩下酒罈敲了稀爛,醇酒流得遍地都是,艙中酒香彌漫。

  酒罈破碎,周祖謨毒計落空,心中痛不可當,跌足怒道:「這廝瘋了,你們還不拿下他。」陸漸卻知緣由,不覺莞爾,起身道:「罷了,他只是醉了發酒瘋,我扶他回去。」說罷去抓穀縝胳膊,不料穀縝掙開他,兩眼瞪直,大喝道:「我乃諸葛孔明是也,且看我登臺做法,借來東風吹旌旗,燒光曹營百萬兵。」邊說邊自手舞足蹈,不知怎的,忽從袖間抖出一枚火摺子,只一晃便點燃了,丟在地上。滿地醇酒遇火即燃,一時間火苗亂竄。

  眾海客無不驚恐,盡喊救火,不料火勢未滅,穀縝又扔出兩枚火折,火勢益發猛烈,竟至於不可收拾。穀縝丟完火折,趁著混亂,拉著陸漸轉身出艙,又瞧火炮邊有幾桶火藥,便丟了一個火摺子過去,兩人遠遠跑開,耳聽得身後一聲巨響,戰艦被炸了一個大窟窿,熊熊燃燒起來,眾海客東邊救火,穀縝西邊縱火,整艘戰艦一時間陷入濃煙烈焰之中。

  穀縝縱聲大笑,與陸漸搶上甲板,取了一艘救生小艇,擲入海中,雙雙縱身跳上。

  陸漸望著艦上沖天煙火,歎道:「穀縝,你這把火放得太狠了些。」穀縝仍是一副醉相,笑嘻嘻地道:「有道是,三杯通大道,一鬥合自然,人喝醉了,無論做什麼事,都是自然而然的,我既然喝醉了,燒他們也是自然而然的。」陸漸呸道:「哪有這種歪理?」

  兩人將小艇劃出數裡遠,忽見那些海客跌跌撞撞,紛紛奔上甲板,搶奪救生小船,有的更拆了甲板,抱在懷裡,縱身入海。不多時,便聽戰艦內發出一聲如雷悶響,滾滾氣浪破船而出,偌大戰艦須臾間四分五裂,變成一堆鐵木碎屑。敢情那把火蔓延至存放火藥的艙內,引爆火藥,將戰艦炸得粉碎。眾海客雖然逃生,但灰頭土臉,至為狼狽。

  穀縝哈哈大笑道:「陸漸,我是瞧你面子,知道你不喜歡殺人。若不然,昨天夜裡,我便放火燒船,這幫王八蛋,要麼喂了魚蝦,要麼成了燒雞。」

  劃了半晌,兩人棄舟登岸,陸漸回望那群尚在海中掙扎的海客,歎道:「我不想再見他們,走吧。」

  穀縝笑道:「你今後有何打算?」陸漸道:「我想先回故里,探望祖父,然後將魚和尚大師的舍利,送到天柱山安放,」

  穀縝道:「天柱山鐘靈神秀,禪宗祖庭,我也想去瞧瞧,可惜始終不得其便。如今我尚有幾件大事,要去南京了斷,你不如與我一同辦完事,我陪你先去探親,再往天柱山如何?」

  陸漸尋思此間地處浙江,家鄉卻在蘇魯交界,此去南京,也是必經之地。當下欣然應允。

  商議已定,陸漸急要動身,穀縝卻擺手笑道:「不忙,海寧城就在不遠,咱們先去打打秋風,賺幾個盤纏。」

  (第一卷終)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