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滄海Ⅰ | 上頁 下頁 |
五十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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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祖謨道:「我是天部的小卒,他卻是我的小卒。厲害呀厲害,堂堂東島五尊之一,對付天部小卒手下的小卒,也要用上三四十招,厲害,當真厲害。」說罷大拇指一蹺,哈哈大笑。 狄希冷笑道:「姓周的,你少給自己臉上貼金,這小子的本事強你多多,又豈會是你手下的小卒?」他對周祖謨瞭若指掌,對其手下海客也略知一二,唯獨陸漸是新進通譯,又從不隨眾人冶遊浪蕩,是故狄希對他一無所知。 周祖謨笑道:「你若不信?大可問他。」狄希瞧著陸漸皺眉道:「小子,你說。」陸漸點頭道:「我確是周大叔手下通譯,幫他交易貨物。」 狄希神色陰沉,半晌道:「以你的本事,何必做這奸商手下的小卒?不如入我東島,不出十年,狄某包你飛黃騰達,躋身五尊之列。」 周祖謨聽得臉色大變。陸漸此時只需點頭,便是東島中人。狄希再也不用顧惜身份,便可大開殺戒。 眾海客也知此理,紛紛盯著陸漸嘴唇,大氣也不敢出,忽見他搖頭道:「我答應了周大叔,做他的通譯。既然答應,就不能反悔。」此話一出,自周祖謨以下,眾人無不松了口氣。 狄希眼中怒意一閃即逝,冷笑道:「如此說,你真的自甘下賤,做這色鬼奸商的小卒了?」陸漸點頭道:「就算是了。」 「好個就算是了?」狄希冷笑一聲,「周祖謨,算你厲害,藏了這麼一步好棋。他既是你手下小卒,狄某十招不能敗他,也算輸了……」說到這裡,他瞥了陸漸一眼,長袖一拂,飄然去了。 眾海客驚喜交集,周祖謨見狄希走遠,方才歎道:「久聞五尊之中,『九變龍王』最為清高自負,看來果真如此。若是換了別人,這激將法必不管用。」又瞧陸漸一眼,歎道,「小陸,你真人不露相,連周某也被你騙過了。」 陸漸大窘,一手捏著褲帶,一手連擺,道:「我不是存心欺瞞大叔的。」 周祖謨點頭道:「這我知道,小陸你為人樸實,雖有大本事,大神通,也不會炫耀。」言罷,命眾人收拾殉難海客的屍體,又上船察看,船上六名海客無一倖免,當下就地焚化了,只取骨殖歸國,然後指揮眾人,將鳥銃搬運上船。 忙碌已畢,羅小三嚷著要尋龍崎報仇。周祖謨喝道:「叫嚷什麼?那廝恐怕早就躲起來了,何況有姓狄的給他撐腰,你這點貓狗把式,只合給他塞塞牙縫。」他生怕有變,下令連夜開船,離開東瀛。 升帆起航,眾人轉身回艙。才入艙門,忽見艙內燭火明亮,燭旁放置一座金絲鳥籠,籠中棲著一隻信天翁,白羽間黑,有如雪中烏炭。鳥籠邊一人手持書卷,正瞧得入神。 眾人見了那人,無不傻眼,周祖謨失聲叫道:「狄希,你,你做什麼?」 狄希聽了這話,抬眼笑道:「看書呀,你沒瞧見麼?」周祖謨怒道:「誰問你看書了?所謂願賭服輸,你既然認輸,就當守信。」 狄希笑道:「你我約定的是,我若輸了,便饒你一船性命,讓你帶走鳥銃,對不對?」周祖謨道:「不錯。」 「那就是了。」狄希道,「約定裡可曾說了,狄某不能搭你家的船麼?」 周祖謨腦中嗡的一聲,頓時混亂不堪,吃吃地道:「你,你要搭、搭船?」 「然也。」狄希笑道,「這間內艙歸我了,要睡覺的,都去別處。」說罷旁若無人,仍是低頭看書。 眾人面如土色,灰溜溜出門,到了船尾,方才咬牙切齒,低聲咒駡。周祖謨苦著臉,跌足道:「只怪我未曾想得周全,如今這災星上了船,大夥兒遲早被他害死。」眾人一時寂然,默默點頭。 其後的日子,端地難過無比。狄希儼然以船主人自居,對眾海客頤指氣使,呼來喚去。船上的底細他仿佛全都知道。茶非明前龍井不飲,酒非紹興花雕不喝,魚非肚尾活肉不食,水非至純至淨不用。船上炎熱,便命周祖謨打扇,夜間出恭,就喚羅小三提壺。 眾海客叫苦不迭,背著無不罵娘,商議之後,也曾想過幾個法子,比如在茶裡下毒,不料剛端上桌,狄希卻一反常態,將茶賜予那位上茶的老兄,非看著他喝完不可,喝完之後,又慢慢盤問他出身來歷,眼望著那位老兄的臉色由白變青,由青變黑,方才笑著放他出門,那位老兄事後雖服解藥,保得小命,卻從此歪嘴斜眼,臥床不起。也有海客趁狄希不在,在他床上埋伏機關,倒插匕首數把,不料回房睡覺之時,由股至臀均被匕首紮穿,成了瘸子。事後查驗,正是他當夜所埋匕首,只不過匕首長了腳,從狄希那裡,跑到他自己床上。 總而言之,但凡眾人設計暗算,狄希總能以人之道,還施彼身。眾海客又恨又怕,偏又無可奈何。 如此航行十餘日。這一日陸漸到船尾釣魚,卻見狄希立在舷邊,望著遠方出神,腕上立著那只信天翁,忽一振臂,那鳥躥入青天,盤旋數匝,向西去了。 陸漸奇道:「你做什麼?」狄希笑了笑,說道:「這鳥兒關久了,也該放放風了。」忽見北落師門蹲在陸漸肩頭,不覺笑道:「你這貓兒卻也有趣。」伸手去摸,不料北落師門身子後縮,眼露凶光,嗚嗚咆哮不已。 狄希皺眉道:「這畜生好大脾氣。」陸漸不想與他多說,自顧坐下釣魚。 狄希卻不走開,微微一笑,道:「小陸,你當真不想加入我東島?」陸漸搖頭道:「我喜歡自由自在的。」狄希歎了口氣,連道可惜,又問道,「你的武功跟誰學的?」陸漸心道《黑天書》不算武功,唯有魚和尚傳的勉強說得上,便道:「是一位大師。」 狄希道:「你的武功本也不壞,可惜不成氣候,那天若非我沒盡全力,別說三四十招,你能接三四招,也不錯了。」 「是呀。」陸漸點頭道,「你僅用一隻手,我也打不過你的。」 「卻不是這個緣故。」狄希嘴角露出一絲笑意,「我以身法見長,一隻手、兩隻手對我而言無甚分別。我說沒盡全力,是因為我沒用袖。」陸漸聞言,細看他雙袖,但見那袖盤在腕上,褶皺重重,顯然極為長大,只不知他所說的用袖,是何用法。 他心中迷惑。狄希卻不再說,蹺腿坐在船舷,眺望遠空。約莫過了兩個時辰,忽見遠方多了一個小黑點,須臾變大,正是那只信天翁。狄希伸手接住,從鳥足上取下一截竹管,從中抽出一卷紙條瞧了,失笑道:「這老東西真是螞蟥見了血,來得好快。」說罷轉頭道,「小陸,我不想見這老東西,可要走了。」陸漸道:「你回艙嗎?」 「不回艙了,」狄希烏黑的眉毛向上一挑,露出一絲詭笑,「我回家去。」陸漸一愣。狄希口唇忽張,發出尖銳鳴聲,有如鋼錐刺耳。陸漸耳鼓欲裂,不禁哎呀一聲,捂住雙耳。 眾海客聽到叫聲,紛紛奔來。狄希止聲長笑,朗朗道:「諸位保重,黃泉不遠,狄某就不送了。」說罷縱身一躍,竟向海中跳去,眾海客又驚又喜,驚的是這人莫非瘋了,竟然跳海自盡,喜的是老天有眼,竟讓這大禍害自尋死路。 誰知狄希雙足落海,並不下沉,反而蹈浪起伏。眾人均是駭然:「這人難道是入水不沉的活神仙?」驚疑間,忽見狄希足下冒出幾隻大魚,灰背尖喙,體形修長,在水中載沉載浮,狄希輪番踏著大魚背脊,廣袖淩風,奔騰若箭,轉眼間消失在海天交際之處。 眾人瞧得目定口呆。陸漸吃驚道:「那是什麼魚?」 「這魚我見過。」一個老海客歎道,「南海邊的土著叫它海豬,文一點的則叫它海豚,剽悍善泳,能鬥鯊魚。這姓狄的好厲害,竟能將之馴化至此。」 忽見一名船工奔來,高叫道:「周老爺,有船過來了?」 狄希才走,便有船來。周祖謨心生不祥之感,搶到高處眺望,但見兩艘黃鷂快艦如飛駛來,進到五裡許時,當頭一艦,打起一面旗幟,白底黑字,寫了一個大大的「獄」字。 周祖謨神色大變,疾喝道:「快,加速,左舷。」 眾船工聽令,將風帆扯滿,向左擺舵。但那兩艘快艦輕便快捷,須臾迫近,艦首立了三人,個個黑布裹頭,其中一人將手一揮,艦首木炮霹靂聲響,投出一個頭顱大小的圓球,正中甲板,蓬然炸開,化為一團煙霧,近處的船工一但沾著,撲地便倒。 周祖謨厲聲道:「大夥兒屏住呼吸。」但那兩艘快艦輪番發炮,不住投來圓球,整座海船盡被煙霧籠罩。陸漸只覺四周撲通撲通,不住傳來人體倒地之聲,心頭一慌,不慎吸入一絲煙氣,但覺頭暈眼花,耳聽得周祖謨兀自大喊大叫,但那叫聲卻越來越遠,越來越輕,驀然間,陸漸兩眼一黑,失了知覺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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