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滄海Ⅰ | 上頁 下頁 |
四十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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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漸環顧四周,也覺驚奇,本當必有一場生死惡戰,誰料勝得如此輕易。他不知是三十二相威力太大,還只當這些忍者太過不濟,不由忖道:「如此也好,大師叫我心存慈悲,今日一人未死,也算不違大師吩咐。」歎了口氣,再也不瞧眾人一眼,背起法體,順河岸走去。 入夜時,陸漸尋到一處乾淨空地,收拾柴火,將魚和尚法體焚化,望著熊熊火光,陸漸又不免大哭一場。待到火熄,上前收殮骨殖,卻見灰燼中許多珠子,小如米粒,大如尾指,或者紅如血滴,或者白如冰雪,晶瑩剔透,色澤輝煌。 陸漸尋思:「這該是魚大師所說的舍利了。」細細一數,共有二十一顆,便用布小心包了,貼身收藏。他在林中睡了半宿,待到天明,方才漫步向西。走到午間,便瞧見茫茫大海。陸漸久處深宅,此時沐浴海風,大生感慨。 他沿著海灘走了半日,傍晚時分,漁火星散,海港在望。打探之下,得知港內有不少船隻前往中土,正想如何混上船去,忽聽一個大嗓門以華語呵斥道:「羅小三,讓你找通譯,怎麼盡找這麼些半通不通、只會要錢的東西,誤了老爺的大事,仔細你的皮。」 陸漸乍聞鄉音,倍感親切,回首望去,只見遠處站了幾人,均是唐人裝束。其中一人身材高壯,紫袍玉帶,蹬一雙鹿皮快靴,衣飾可謂華美考究,卻又貪圖舒服,戴一頂道士用的網帽,故顯得不倫不類,此時正吹須瞪眼,訓斥一個年輕夥計。 陸漸聽那紫袍漢子所言,似乎是沒有找到合用的通譯,心念一動,上前施禮道:「諸位大叔安好?」那紫袍漢子睨他一眼,皺眉道:「你是唐人?」陸漸道:「對,你們要雇通譯嗎?」紫袍漢子露出警惕之色:「你偷聽老爺說話?」 陸漸笑道:「只是順耳聽見。我會說倭語,大叔你雇我好麼?」紫袍漢子眉頭大皺,眼中疑惑揮之不去,說道:「光會倭語可不成,我們是來倭國做買賣的,你不但要會華語、倭語,還要通曉經濟買賣。」 陸漸沮喪道:「經濟買賣,我卻不會。」轉身便走,忽聽紫袍漢子叫道:「回來。」陸漸回頭道:「什麼?」 紫袍漢子笑道:「你這孩子倒也誠實,做買賣,最難得的就是誠信二字。你我素不相識,你若說自己通曉經濟買賣,我也不會知道。難得你竟不撒謊,那是很好。我們這些到外國走海貨的,最怕就是到了地方,卻遇上不老成的經濟牙子,跟通譯兩相勾結,三兩下騙得你血本無歸。嘿嘿,若做通譯,你要多少錢?」 陸漸驚喜交加,忙道:「我不要錢,你們回中土的時候,捎上我一個便好。」紫袍漢子未料竟有如此好事,又生疑惑,皺眉道:「我帶你回中土不難,但錢也不能少你,三兩銀子如何?」陸漸志不在錢,當下便道:「也好。」 三兩銀子,不及尋常通譯雇銀的十分之一。紫袍漢子大喜過望,拍著陸漸肩頭,呵呵大笑。攀談之下,陸漸才知這紫袍漢子姓周名祖謨,閩北人氏,以往出海,去的都是南洋,來倭國卻是頭一次,正愁沒有合適的通譯。找了幾個,要麼要價太高,要麼華語粗疏,言不達意,難得陸漸送上門來,解了燃眉之急。 周祖謨大約占了便宜,心中歡喜,說起話來,東一句西一句,頗有些不著邊際。陸漸笑笑,問明他一行販來貨物,卻是綢緞茶葉、瓷器藥材,還有若干玉石。 陸漸曾隨寧不空做過帳房,尾張一國的財物進出,大都經由他之手,是故這一船貨物,仔細想來,竟也不算什麼。 他以倭語問明行情,如實告知周祖謨,周祖謨權衡之下,再選擇交易。其間,陸漸又代他計算得失,兩日交易下來,斬獲頗豐。 周祖謨不料尋了個廉價通譯之外,更白賺了一個精細帳房,端地喜不自勝。次日入夜時,細問陸漸出身,知道他是被人挾持來倭,不由一拍大腿,罵道:「他奶奶的,定然是狗倭寇幹的好事。」 陸漸道:「卻不是倭寇,劫我來的是唐人。」周祖謨道:「那就是假倭了,操他祖宗,哼,這些狗漢奸的祖宗怕也沒臉見老子。」 陸漸不由奇道:「周大叔既然如此痛恨倭人,怎會來倭國做買賣?」周祖謨皺了皺眉,神色頗不自在,左顧而言他道:「那些臭小子呢?難不成又去逛窯子了?」 陸漸一瞧,果然不見了幾個船工,便問道:「逛什麼窯子?」周祖謨瞧他一眼,露出古怪之色,嘿嘿笑道:「逛窯子麼,便是去女人成堆的地方,花錢挑上一個,跟她大行周公之禮。」 他見陸漸懵懂,一拍他肩頭,笑道:「你有三兩銀子的傭金,要不老爺帶你去逛逛,挑一個中看的姐兒開葷?天南海北的窯姐兒我也見得多了,唯獨這倭國的還沒見識呢。」周祖謨一介粗人,興致一來,大談生平豔遇,聊得興起,色心大動,見陸漸不去,便另叫兩個夥計,上岸快活去了。 片刻間人去船空,僅留三兩個護衛照看貨物,閑極無聊,聚在艙中賭錢。陸漸一貧如洗,自然無人叫他。陸漸無所事事,想到所學的十六相,尚有四相未能練成,便自到船尾苦練,子夜方告成功,心道:「大師說的三十二相,我只學了一半,卻不知另一半上哪兒學去?」想到魚和尚,思念之餘,又覺黯然。 次日,陸漸又和周祖謨上岸交易,將存貨賣了七七八八,再覷行情,低價購入硫黃、蘇木、刀扇、漆器等東瀛土產,打算運歸中土。 料是買賣順暢,周祖謨甚是心寬,每晚都與眾海客去妓樓尋歡,黃昏上岸,淩晨方回。陸漸則苦練十六相,漸漸貫通,只是遠未達到魚和尚所說的「化盡相態,僅存神意」的地步。 這一日傍晚,周祖謨忽道:「小陸,你今晚隨我們去吧。」陸漸吃驚道:「我可不去。」 周祖謨笑道:「讓你去,不是逛窯子,而是做通譯。」陸漸道:「通譯什麼?有買賣嗎?」 「怎麼沒買賣?」羅小三笑道,「周老爺新近勾搭上一個倭妓,想給她贖了身,帶回去做小老婆。你說,這算不算買賣?」 周祖謨笑駡道:「死猴兒,盡會子虛烏有,損你老子。但說起來,那些倭婆子嘰裡呱啦的,也不知多收老子的過夜錢沒有。陸漸你今晚去了,定要給我弄明白了,省得大叔盡花些糊塗錢。」 眾海客你一句我一句,盡拿妓樓中的勾當說事。陸漸聽得面紅耳赤,作聲不得。周祖謨卻不容他多想,連唬帶哄,拖他上岸。 一行人吆喝笑鬧,行了一程,轉入一個小巷,巷內昏暗幽深,簷角風燈搖曳、珠箔飄轉,映得眾人的面孔忽明忽暗,巷子裡氣息頗是污濁,濃得化不開的脂粉氣混合了一股奇特的腐敗味道。兩側的小門開了又關,關了又開,偶爾能從門縫間瞧見一張素白如絹的臉。 走到巷子盡頭一扇漆門前,周祖謨止步道:「你們在附近守候,我跟小陸進去。」眾人一反嬉笑神態,肅然轉到簷下。 陸漸但覺奇怪,卻見周祖謨走到漆門前,敲了幾下,漆門打開,露出一張敷滿白粉的婦人圓臉,左眼下一粒朱砂小痣,分外惹眼。 只聽那婦人道:「你們找誰?」陸漸一怔,卻聽周祖謨道:「小陸,你告訴她,我們來找龍崎先生。」陸漸說了,那婦人露出疑惑之色。周祖謨忽地取出一大塊銀子,塞到她手裡,那婦人怔了怔,退後關門。 兩人立了半晌,那漆門忽又敞開,那婦人出門鞠躬道:「對不住,龍崎大人問有什麼事?」周祖謨聽了通譯,舉起手來,嘴裡發出砰砰砰的聲音。 那婦人一呆,又關上門,半晌方出,道:「龍崎大人有請。」周祖謨咧嘴一笑,當先入內,進門時還毛手毛腳,在那婦人身上摸了一把,驚得她後退兩步,低聲咒駡。周祖謨左右聽不懂倭語,裝聾作啞,揚長去了,陸漸跟在後面,卻連挨那婦人幾個白眼。 漆門雖小,門內卻別有乾坤,方一入門,便見回廊曲柱,圍著一簇高及兩丈、七孔八竅的峻峭湖石,回廊四角,朱燈流轉,映照出奇花異卉,花香幽幽,彌漫中庭。 那曲廊十步三折,穿行其間,難辨東西,時見山石嶙峋,池沼溶溶,睡鶴驚起,寒鳧飛渡。周祖謨不禁罵道:「這狗倭寇倒會享受,竟把蘇杭的園林也搬來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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