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滄海Ⅰ | 上頁 下頁
三十三


  剩下的三名武士手握長刀,自小腿起不住顫抖,漸漸有若篩糠,噹啷一聲,一名武士長刀落地,轉身便跑,身下二人如法仿效,丟刀便逃。

  又是一道冷電掠過大殿。那三人一前兩後奔出四步,忽地從頭至胯,齊整整分成六片,殘軀兀自向前躥出丈餘,方才僕倒,腑髒鮮血,遍撒殿前。

  「哈哈,痛快。」天神宗又勺了一碗酒,望著陸漸笑道,「你怎麼不跑,人小鬼大的小子,想瞧我跟你們的公主親熱嗎?」他刀橫膝上,慢慢撫摸阿市的臉。

  陸漸臉色蒼白,嗓子發幹,一股冷氣亙在胸腹之間,令他幾乎直不起腰來,但見天神宗的手移向阿市胸口,也不知從哪來的氣力,驀地喝道:「拿開你的手。」

  「哈哈。」天神宗抬起頭,眯眼瞧來,「十年來,你是第一個說這話的人。唔,上次那個,好像是個城主吧,我跟他老婆親熱的時候,他也這麼說。」

  陸漸被那一雙妖目凝視,寒毛直豎,雙腿有虛軟之感,竭力定了定神,方道;「你的名字叫天神,既然是神仙,就不該行兇作惡。」

  天神宗笑道:「這話不對,我既是神仙,那麼天下凡人都是我之奴隸,不只他們是我的,他們的金銀珠寶、嬌妻美妾都是我的,做一個神,就該無法無天,為所欲為。」

  陸漸心目中的神仙都是從年畫上瞧來的,無非相貌和藹的壽星公公與姿容美麗的麻姑仙子,聞言大覺不解,忽見天神宗舉起長刀,奮力劈下,這一斬之勢,足將偌大神社斬成兩半,落下之時,卻只在那烤牛腿上割下其薄如紙的一片精肉,送入口中,細細咀嚼。

  陸漸一顆心幾要跳出,眼見天神宗頻頻揮刀,每一刀都是力道千鈞。落下之時,卻只割下一片烤肉,他每食烤肉一片,必飲紅酒一碗。

  天神宗雖不正眼瞧來,陸漸卻覺那刀隨時都會劈來,每次割中烤牛,如中己身,這般折磨,猶勝摧殘肉體。

  須臾,酒幹見底,烤牛見骨,陸漸卻近乎虛脫。

  天神宗驀地側耳,笑道:「露姬,取信長人頭的人回來了,帶他們進來。」

  一名豔姬起身出殿。不一陣,帶了兩個蒙面黑衣人進來,那兩人各抱一具屍體,其中一具屍身焦黑,手足俱無,另一具血肉模糊,慘不忍睹。

  天神宗冷哼一聲:「信長的頭呢?」那兩人齊齊跪倒,澀聲道:「有辱使命,請宗主責罰?」天神宗怒道:「信長府中,還有人擋得住你們虎豹鹿蛇嗎?」

  一名蒙面人道:「我們本已潛到信長身邊,眼看得手,不料飛來兩道火光,轟然炸裂,虎、豹二人當場斃命,我們不知敵蹤,不敢久待,只好帶了屍體回來。」

  天神宗沉聲道:「將屍體放下。」兩名蒙面人放下屍體。天神宗瞧了一回,喃喃道:「這是西城八部中的火部神通,而且一擊必殺,莫非昆侖山來了高手?」說罷一陣沉默。

  陸漸卻是心頭一沉:「難怪寧不空不肯來救阿市,竟是為了守衛信長。」

  忽聽那蒙面人道:「看來信長的頭,還得宗主親自去取。」天神宗冷笑道:「我只因找到這個美人,又見織田家防衛鬆懈,才讓你們四個廢物去殺信長,沒料到兩個死了,另兩個還敢回來。」那二人身子倏震,顫聲道:「還望宗主從輕責罰。」

  天神宗擺手道:「罷了,如今正當用人之際,且饒過你們小命。信長的頭我明日去取。适才飛來五隻蚊子,被我拍死四隻,還剩一隻,你們替我打發了。時辰不早,我要和美人們睡覺取樂了,來來來,露姬、風姬,給小公主寬衣。」那兩名豔姬嘻嘻蕩笑,碎步上前,褪去阿市外衣。

  陸漸兩眼噴火,忽見那兩名蒙面人挺身站起,左方那人取出一根狀若鹿角的拐杖,說道:「我是鹿。」另一人則抖出一根烏黑光亮的鏈子槍,說道:「我,是蛇。」

  那鹿道:「我們兩個,你喜歡死在誰手裡?」他這話問得狂妄已極,陸漸不由瞠目以對。

  「既不答話,那就是鹿了。」鹿嘿嘿一笑,「蛇老弟,對不住,搶走你的樂子。」那蛇輕聲冷哼,手指微動,鏈子槍縮進袖裡。

  一點星芒,來自鹿角拐端頭的精鋼銳刺,忽地在陸漸眼前急劇擴大,鋼刺下的黝黑孔洞清晰可見。

  陸漸出刀,切中鋼刺,刀刺相交,他驀地感知,那拐竟是空的,不自覺猛然低頭。

  「砰」,煙火迸出,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硝味,神社的朽壁露出一個大洞。

  鹿角拐竟是一支偽裝起來的鳥銃。

  鹿的必殺一擊落空,微感怔忡,便聽一聲貓叫,手腕倏涼,鹿角拐當空一轉,帶著一隻斷手跌落在地。

  鹿一聲慘叫,同時烏光噴薄,蛇的「烏蛇槍」動了。

  陸漸長刀上削,烏蛇槍若有靈性,倏然下沉,絞住長刀,槍頭一昂,繞過長刀刺向陸漸。

  陸漸撒手棄刀,抓起一段織錦,淩空抖出,槍刺織錦,竟被絞住。陸漸縱身前撲,左手攥起地上的龍角拐,只一送,「噗」的一聲,插入蛇的小腹。

  蛇的喉間喀喀有聲,面肌扭曲,眼中佈滿驚恐之色。

  「啊呀!」鹿的左手多了一柄長刀,縱身劈下,陸漸擰腰拔背,烏蛇槍繃直,嗡的擋下刀勢,雙足力撐,一頭撞在鹿的胸口。

  鹿倒退三步,定住時,忽地滿目刀光勝雪,刀氣掣空,蕭蕭有如幼時在森林聽過的風聲,眼前的景物急劇變幻,忽而屋頂變成地板,忽而地板變成屋頂,最後,他聽到自己的頭顱在地上滾動的骨碌聲。

  神社內一陣岑寂,夜風從鳥銃擊穿的孔洞灌入,淒厲如哭。斑斕錦繡間,立著浴血的少年,掌中雙刀迎著燭火,寒光刺目,一隻波斯貓踞在肩頭,幽幽藍眼迸出駭人凶光。

  「喵——」北落師門一聲長叫,風、露姬二手足俱軟,癱倒在地。

  「痛快!痛快!」天神宗大笑鼓掌,「我錯了,哈哈,老子閱人無數,竟走了眼!」

  陸漸渾身發軟,嗓子似著了火,額上青筋突突直跳,他也不知何以如此之快,只知稍有遲疑,便會送命。此番是他首次殺人,但不殺人,人便殺己,生死只在霎息。

  「知過能改,善莫大焉。」天神宗笑撫膝上長刀,「此刀長九尺五分,重三百四十六斤,黑鐵鍛脊,精鋼成鋒,度人無數,是名『慈航』,小劍客,記住了麼?」

  「記住了。」陸漸點頭道,「你放了阿市,大家兩相罷手,豈不更好?」

  「罷手?」天神宗縱聲大笑,「慈航」刀光芒一熾,映亮大殿。刀鋒未出,刀氣已泄,裂帛聲起,殿內錦緞無征而裂。

  陸漸手中刀沉,心更沉,如潮疲意洶湧而來,恨不得就此睡去,唯雙手尚有知覺,感知慈航刀的刀氣,判別著它的走向。

  天神宗並未坐著,第一刀揮出,他已在三丈高處。他是無敵劍客,精於審敵,深知遇上如此快刀,絕非坐能致勝。

  陸漸連退三步。只此三步,天神宗精准入微的一刀,只劈中他足前兩分,刀氣排空,一道十丈裂縫如龍蛇蜿蜒,貫穿整座神社。

  陸漸衣衫盡裂,左手刀卻已探出,觸到「慈航」。那一瞬,陸漸心中澄澈,忽地高高縱起,大喝一聲,右手刀奮力斬下,劈中「慈航」柄下四尺七分八厘三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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