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滄海Ⅰ | 上頁 下頁 |
十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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陸漸將信將疑,心想仙碧確然傷重,不由得信了八九分,說道:「姊姊在莊子外面。」 寧不空道:「很好,你帶我去見她。」陸漸便向前走,但覺寧不空的手始終搭在肩上,不曾放鬆,心中一時七上八下,走到地道口,道:「從這裡爬出去。」 寧不空澀聲問道:「爬出去?哼,忒也麻煩,小傢伙,圍牆還有多遠?」陸漸心中奇怪,尋思道:「牆有多遠,你為何問我?」當下用腳伸量道:「比一步多些,比兩步少些。」寧不空又道:「牆有多高?」陸漸估了估:「比兩個人高些,比三個人矮些。」 寧不空忽地摟住陸漸飛身縱起,陸漸只覺耳邊風響,身子疾速上升,眼見離牆頂不遠,忽又遽然下沉,只聽寧不空悶哼一聲,手臂陡長,五指扣住牆頂,將二人懸在半空。 「小傢伙。」寧不空喘氣道,「你說的圍牆高矮,有些不准。」陸漸更覺奇怪,心想我便說錯了,你自己不會瞧麼。想到這裡,忍不住偷眼回瞧,這一瞥,不禁心神大震,但見寧不空臉上血糊糊的,難辨五官,不由忖道:「莫非,莫非他瞧不見?」 這個猜測太過大膽,陸漸也覺難以置信,欲要再瞧,卻聽得寧不空喝道:「起。」驀地一個筋斗,越牆而過,飄然落在地上,說道:「仙碧在哪裡?」 陸漸心中忐忑:「這人善會說謊,那個陰九重就是被他騙死的,若他要害仙碧姊姊,豈非大大不妙。」他懂事以來,便與陸大海相依為命,陸大海是個說謊精,尤其輸錢之後,總能編出許多幌子,陸漸被騙得久了,也琢磨出一套法子,試探陸大海話中真偽。姚晴雖也曾經哄騙過他,但一則手段高明,二則陸漸情根深種,對她言無不從,從來不疑有它。 而此時他瞧這寧不空,只覺處處可疑,譬如雙目失明,卻不肯直言道出,這其中分明有詐,當下心念數轉,忽道:「你隨我來。」 他邁開大步,有意繞過仙碧藏身之處,向東走了約莫三裡,在一棵大樹前停下,定了定神,大聲道:「仙碧姊姊就在前面。」 寧不空呵呵一笑:「仙碧師妹,為兄瞧你來啦。」 陸漸心道:「敢情好,他果然看不見。」 寧不空說罷這句,久久不聽人回答,不覺疑道:「仙碧師妹,你怎麼不說話。」陸漸心念疾轉,忙道:「她傷得重,說不得話。」 寧不空哦了一聲,忽地問道:「我的眼睛恐怕是被血糊住了,有些模糊,離我五步的那個是她麼?」 「不是。」陸漸硬著頭皮道,「她在前方十步大樹下。」心中卻想:「如他真是一番好意,我騙了他,待會兒再向他賠罪就是。」 心念未絕,忽聽寧不空輕輕一笑:「十步麼?」衣袖一抖,退出一根木棍,忽地擲出,正中大樹樹幹,暴鳴聲中,木屑亂飛,哢嚓一聲,碗口粗的樹幹竟爾折斷。 刹那間,陸漸只覺渾身熱血湧到臉上,心中驚駭之餘,更覺興奮。驚駭的是,寧不空果然滿嘴謊話;興奮的是,自己將計就計,竟然試出了他的真偽。 寧不空擲出木霹靂,卻不聞有人慘叫,微覺不妙,忽地心念電轉,手中一緊,厲聲道:「好小子,前面沒人吧?」 陸漸吃痛,慘哼道:「你要害姊姊,我,我才不帶你去見她。」 寧不空怒道:「小子爾敢。」手上加勁,陸漸劇痛難忍,大聲叫道:「你殺了我好了。」 寧不空心機深沉,怒氣一湧,又按捺下去,凝神尋思:「只怪我事到臨終,疏忽大意,不防陰九重使出『敗血之劍』,不惜化身為劍,臨死反擊。如今我傷勢不輕,更壞了雙目,也不知有治無治?若然無治,又容仙碧逃走,消息傳出,別部高手勢必齊至……」想到這裡,驀地冒出一個念頭,「不好,仙碧、陰九重既然能發現我的藏身之處,其他五部高手,只怕也在路上……」 想到這裡,不覺出了一身冷汗,自度雙目已盲,留在此地,無異砧上魚肉,略一沉吟,呵呵笑道:「也罷,仙碧的事就此算了,小子,如今給你兩條路走:要麼我一把火將你燒成枯炭;要麼你做我的眼睛。」 陸漸怪道:「做你的眼睛?」寧不空道:「不錯,你能想出這法子騙我,必然知道我瞧不見東西。如此你便做寧某人的眼睛,但凡道路人物,我瞧不見的,你代我去瞧。」 陸漸聽得發怔,懷中忽地一輕,北落師門被寧不空擰了頸皮,拎將過去。陸漸急道:「把它還我。」 甯不空卻不理會,撫著那貓悠悠歎道:「北落師門,多年不見啦?」北落師門仍是懶洋洋的,只閉眼打盹。 寧不空露出一絲追憶之色,忽而笑道:「小子,你若欺我瞧不見,亂指道路,引我入彀,或是想要逃走,這貓兒怕是再也見不著主人。」 陸漸又氣又急,卻又無可奈何,咬牙道:「好,我給你做眼睛,你別為難北落師門。」 「你這小子倒講義氣。」寧不空笑道,「一言為定,你若乖乖聽話,我便不為難它。」當即命陸漸向東南走。陸漸無奈,依言前行,寧不空則將手搭在他肩上,從後跟隨。走了幾步,陸漸回頭望去,但見姚家莊紅光沖天,已成一片火海,想到姚晴、仙碧,忽地眼眶一濕,落下淚來。 走到海邊,寧不空又命陸漸沿海行走,至晚方歇。寧不空不肯住棧,偏要棲宿岩穴,他雙目雖盲,卻取食有法,先讓陸漸告知叢林方位,再以「天火珠」聚光成火,燃燒林木,驚起林中鳥獸,而後聽聲辨位,擲出木霹靂,無論巨獸飛鳥,無能倖免。這法子雖然果了二人之腹,卻也大有弊端,一則殺戮過濫,多焚樹木;二則獵物骨肉中往往嵌有細碎木屑,咬在嘴裡,頗不是滋味。 傍晚時,寧不空尋到一處泉水,洗淨創口,他退得及時,皮肉之傷並無大礙,唯獨雙眼卻被血箭濺入,毀了瞳子。 寧不空痛楚難忍,夜裡不絕呻吟。陸漸聽在耳裡,也無法成眠,一想到姚晴身中水毒,生死難料,便是心如刀絞;再想她即便痊癒了,但父親故去,家園焚毀,又不知如何傷心;再想仙碧身負重傷,也不知好轉與否,又能否帶著姚晴前往昆侖山,治療水毒;最後想到祖父,也不知他現在何處,唯有求神拜佛,希望姚家莊遇劫之時,他已被趕出莊外,逃過大難。 陸漸思緒紛紜,想到難過處,忍不住低聲抽泣。他哭聲一起,寧不空卻止了聲,直待他平靜下來,才又重發呻吟。如此呻吟哭聲反復交替,直待東方漸白,碧海爍金,陸漸才朦朧入睡,睡不多時,便被催起南行。 姚家莊原本地處山東淮揚交界之處,二人向南行走,漸入蘇境,沿途海風淒淒,船舶絕跡,唯見悠悠遠空,日月升沉,令人平生出天地廣大、身世渺小之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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