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滄海Ⅰ | 上頁 下頁


  姚江寒啜一口茶,笑道:「這戲班是姚某專程從昆山重金請來,曲妙人美,諸位可得瞧仔細了。」又問身旁小廝,「下一折戲是什麼名目。」那小廝道:「虎牢關。」

  「好戲。」姚江寒笑道,「三英戰呂布,方顯我江湖豪傑的氣概。」

  姚晴卻心知並無什麼對頭,她大仇得報,再無牽掛,只念著陸漸尚在書齋之中,也不知道他是否機靈些,趁亂走了,只苦於脫身不得,無法去瞧。

  發愁間,忽見對面戲臺上不鼓不樂,出來一個白甲小生,手持畫戟,走路一步一拖,慢慢悠悠。

  「這就是呂布?」姚江寒大大皺眉,「聽說那廝也是條好漢,怎麼演得死樣活氣的。」

  清玄道人笑道:「呂布三姓家奴、無義匹夫。雖說在馬上能征慣戰,但若到了馬下,卻也未必是莊主的敵手。」

  「那是自然。」姚江寒點頭道,「就算是馬上,道長的追魂槍他也未必敵得住。」清玄道人哈哈大笑,連稱過獎。他二人借著古人彼此吹捧,眾人雖覺好笑,卻無人敢掃二人之興。

  只見那臺上靜悄悄的,「呂布」仍在轉圈,他步子奇怪,左腳向前大大跨出,右腳再慢慢拖上,直到與左腳併攏,繼而右腳又跨一步,左腳再慢慢跟上。

  台下諸人越瞧越覺驚詫,姚江寒怒道:「怎麼回事?既是三英戰呂布,三英呢?既是唱戲,鼓呢?鑼呢?」

  話音方落,那「呂布」忽地躍起丈餘,刷的落在台下,仍以怪異步法向廳中走來。

  廳前的莊丁一瞧,紛紛鼓噪起來:「反了反了,演戲的怎麼演到檯子下面來了?」

  廳中豪傑卻無不失色,這「呂布」一躍丈餘,遠非戲子所能。清玄道人騰地站起,喝道:「拿槍來。」一伸手,身旁道童將一條爛銀長槍遞到他手心。

  「呂布」越走越快。「攔住他!」眾莊丁哄然大叫,不料那「呂布」驀地張口,吐出一道銀練也似的水箭,正中一名莊丁額頭。那莊丁身子一抖,目光忽變呆滯,如那「呂布」一般,拖著步子,向廳內走來。

  只見「呂布」頻頻張口,莊丁但凡近身,均被水箭射中,繼而神情怪異,步履整齊,隨著他走進大廳。

  廳中豪傑見此情形,不禁臉色發白,唯有姚江寒力持鎮定,高聲道:「閣下有何貴幹?」

  那些拖步之人聞言足下一頓,齊齊張口發聲:「不空,不空。」聲音喑啞,迥異人聲。姚江寒聽得寒毛豎起,喝道:「不空?什麼不空?」。

  「裝神弄鬼!」清玄道人忽地抖槍,槍尖譬如毒蛇,悄沒聲息洞穿那「呂布」的胸膛。

  眾豪傑原本心存畏懼,沒料清玄道人一槍得手,均是精神大振,方要喝彩,忽見那「呂布」面露詭笑,口唇翕張,眾人均叫:「道長當心。」

  清玄道人早有防備,槍尖退出,如風後掠。不料那「呂布」並未噴出水箭,只是體內嘩嘩有聲,仿佛水流晃蕩,中槍之處卻是空洞洞的,竟無鮮血流出,

  眾人被這異像驚得呆了,忽見兩道清泉自「呂布」口中、創口先後泄出,轉眼流了一地,那「呂布」就似被抽幹的皮囊,肌膚五官,慢慢塌陷下去。

  這情形較之以前詭異十倍,眼瞧著地上清水並未四面流淌,卻似被某種無形之力衝激,筆直如線,向著清玄道人流來。

  清玄道人槍法雖強,卻只能刺殺有形之物,面對這無形之水,不覺傻眼,忽聽姚江寒喝道:「快退,別碰那水。」清玄如夢初醒,騰地後躍,不料那水如影隨形,須臾到他足前。清玄躲避不及,情急生智,猛然縱起,奪的一聲,銀槍釘入地裡,然後一個筋斗,單足立定槍尾,雙袖淩風,形如一只展翅蒼鷹。

  眾人見他想出如此奇法,不由得齊叫一聲好。清玄驚魂初定,聞得喝彩,微感得意,正想躍往房梁,忽覺腳心一涼,微有潮意。

  眾人見清玄立在槍端,就似定住了一般,動也不動。而那「呂布」眼珠窩陷,枯萎肌膚如一張薄紙貼在身上,越顯得狀如骷髏,唯有創口水流不絕湧出。驀然間,他撲通後仰,人倒泉絕,地上流水卻似有靈性,仍是綿綿前湧,聚於槍下。

  姚江寒眼力過人,忽覺不對,那水流到槍尖,便不再流,初以為順著槍眼滲入土地,此時才覺那水竟是逆流而上,直至槍尾。只因槍為銀槍,與流水同色,一時竟未察覺。

  姚江寒暗叫不好,忽聽波的一聲,清玄腰帶斷裂,身子如充了氣一般鼓脹起來,頃刻之間,寬大道袍已被撐滿。

  刷,姚江寒拔劍。

  蓬,清玄如鼓足了氣的皮球,爆裂開來,血雨四濺,鋪天蓋地。

  但姚江寒更快,他號稱「千江不流」,劍法之快,冠於江南。頃刻間劈出六劍,那射來的血雨似被無形堅壁阻了一阻,簌簌彈開,在他身前散成一個半圓。

  這六劍幾乎耗盡姚江寒平生所學,縱然自保,仍覺渾身虛軟。轉眼一觀,不由面無血色,廳中親友無聲無息,已然盡數倒斃,渾身上下如中無形箭鏃,佈滿細密血洞。

  姚江寒驚懼交集,厲聲叫道:「是誰?是誰?與姚某有何仇恨,不妨出來見個高下。」他仗劍團團亂轉,如瘋如狂。姚晴在他身側,得他六劍之力,也躲過一劫,卻已驚得魂飛魄散,忽見父親如此情形,急道:「爹爹,快逃。」

  姚江寒打個哆嗦,喃喃道:「不錯,快逃。」轉身拉著姚晴,向廳外飛奔,忽見廳前莊丁散成半圓,走將過來,一個個面孔腫脹,目光呆滯,與那「呂布」神色相近。姚江寒有清玄道人的前車之鑒,豈敢再刺,抱住女兒,從莊丁頭頂掠過。落到廳外。

  腳才落地,姚江寒忽生警兆,一掉頭,只見四面八方立滿了人,有莊丁護院、丫環僕婦,甚至從蘇州請來的戲子也在其中,一個個神色呆滯,如行屍走肉般拖步行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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