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鳳歌 > 滄海Ⅰ | 上頁 下頁


  陸漸退後半步,雙手握劍,右手大拇指按著劍柄,將木劍撥得微微左偏。那莊丁一拳打來,拳頭就似送到劍尖上一般,不由得大叫一聲,向後躍出,低頭看時,中劍處竟然鮮血長流。

  眾莊丁如夢初醒,倏地散開,將陸漸圍在當心,卻不敢貿然上前。陸大海見一禍未平,一禍又生,不覺驚惶失措,連聲道:「有話好說……」話音未落,便聽胭脂虎喝道:「且慢。」

  她分開眾人,面上如罩寒霜,厲聲道:「小子,這兩招劍法,誰教你的?」

  陸漸雖然得手,一顆心卻是撲通亂跳,聽這一問,無以回答。心想小蘭千萬叮囑,不可說出與她相會之事,那麼就算斧鉞加身,自己也決不能洩漏一句。但他不善撒謊,支吾半晌,方道:「沒人教我,我隨手亂刺的。」

  胭脂虎冷笑道:「這第一招是『芝蘭玉樹』,第二招則是『明珠彈雀』,都是『斷水劍法』的招數,你欺我不認得嗎?」

  「不對不對。」陸漸擺手道,「這第一招叫做『蘑菇大樹』,第二招叫做『泥丸子打蒼蠅』。什麼斷水劍法,我沒聽說過。」

  胭脂虎怒極反笑:「好小子,不但偷學了劍招,還變著法兒侮辱我姚家的劍法。好啊,我今天便剖開你的肚子,瞧你有幾個膽子。」

  陸漸見她三角眼中精光轉動,沒由來只覺周身發冷,他不知這是對方殺氣湧來所致,但因練劍已久,情急間雙手把劍,劍尖微挑,斜指東南。

  胭脂虎冷笑道:「這一招是『射鬥牛』。」

  陸漸搖頭道:「這叫做『舉棒打牛』。」胭脂虎又好氣又好笑,罵道:「臭小子,你倒會消遣老娘,誰教你這麼些混帳名兒。」

  陸大海見事情越鬧越大,若是任由陸漸使性弄氣,只怕會惹出更大禍事。心一急,猛然撲向陸漸。陸漸一心提防胭脂虎與眾莊丁,萬沒防著祖父,忽覺虎口一震,已被陸大海攥住木劍,他急忙回奪,奈何雖擅劍術,氣力卻是不濟,只一下,便被拽了個踉蹌。

  眾莊丁見狀,一擁而上。陸漸不能用劍,便與常人無異,只一合便被按住。陸大海也被兩個莊丁摁在地上,大叫道:「管家奶奶,小孩子不懂事,要打要殺,沖我老漢來……」直到被一個莊丁狠狠抽了幾個嘴巴,始才清淨。

  胭脂虎冷笑道:「壽筵在即,諸事繁忙,先將這兩個泥腿子押到莊內關押,待我稟明莊主,再來拷問。」說罷扭腰擺臀,揚長去了。

  眾莊丁聞令,便用腰帶將陸氏祖孫捆了,推入莊內。莊丁們多少吃了陸漸的虧,心有怒氣,紛紛飽以老拳,揍得陸漸渾身青腫,嘴角淌血。

  二人被帶到一座房前,眾莊丁將之掀入,關上鐵門。陸大海湊到門前,大叫冤枉。陸漸又餓又疼,說道:「爺爺,不要叫了,這也算不得冤枉。」

  「不冤枉麼?」陸大海怒道,「難不成你真的偷了食盒,還會什麼斷腿斷手的劍法?」

  陸漸低頭不語,心道:「倘若這劍法真是姚家莊的劍法,小蘭又是從哪裡學來的?難不成她是姚家莊的人,但她若是姚家的人,又為何將劍法教給我呢?」想到這裡,他連連搖頭,心道:「不對,姚家沒一個好人,小蘭怎會是姚家莊的人?再說,她傳我的劍招名稱又和胭脂虎說的完全不同,決不是什麼斷水劍法。」一時間,陸漸心亂如麻,渾然理不清頭緒。

  陸大海見他神色愁苦,忍不住問道:「孩子,莫非你有什麼事瞞著我?」陸漸抬頭欲言,但想到小蘭囑咐,又把話咽了下去。陸大海問那食盒的來歷,陸漸也不肯說,陸大海知道這孫兒自小倔強,他若不肯說,任是如何打罵,也難讓他吐出一個字來,問了兩次,只得作罷。

  不多時,忽聽有女子在外說道:「總管奶奶說了,把這兩個泥腿子押到書齋去,老爺要親自拷問。」

  負責看守的莊丁嘻嘻笑道:「六兒姑娘,就這麼走啦?也不陪我多說幾句兒。」那丫環啐了一口:「別來動手動腳的,當心管家奶奶瞧見了,剁了你的狗爪子。」那莊丁笑道:「如此說,索性我求求管家奶奶,把你賞給我暖被窩好了。」那丫環冷笑道:「做你娘的清秋大夢,你敢打這種混帳主意,我跟你白刀子進去,紅刀子出來。」

  兩人調情打諢,鬧了一陣,待那丫環去後,莊丁才提出二人。經過幾道院門,未至書齋,早有小丫環迎出來,說道:「老爺說,將老的放了,小的交給我帶進書房去。」

  陸大海急道:「幹麼先放我?他不走,我也不走。」說罷蹲在地上,那莊丁大怒,腳踹手拖,連聲呵斥。

  卻聽那丫環又道:「老爺還說,前莊人多,出入不便,從莊後側門出去就好。」那莊丁一心在這丫環前逞威,大聲應了,連打帶罵,拖著陸大海前往莊後不提。

  陸漸見祖父被釋,心懷大寬:「如此正好,今日的事全都怪我,不可連累了爺爺。」

  那丫環道:「臭小子,你放老實些,若想逃走,瞧我怎麼收拾你。」陸漸冷笑道:「大不了一死罷了。」昂首邁步,卻聽那丫環在身後罵道:「你死到臨頭,還充什麼好漢?」

  到了書齋前,那丫環推門喝道:「進去。」

  陸漸踉蹌入門,只聽砰的一聲,那門又從後關上。他定一定神,但見一縷天光,自頭頂天窗射入,照在書桌邊一人臉上,那人手撚鬢髮,美目含笑,這笑容陸漸再也熟悉不過,頓時驚喜交迸,脫口叫道:「小蘭,是你?」

  「傻哥哥。」小蘭歎道:「若不是我,你就死啦。」說罷給他解開束縛。

  陸漸恍兮忽兮,如在夢裡,喃喃道:「小蘭,你教我劍法、給我食盒的事,就算他們打死我,我也不會說的。」

  小蘭流露出一絲感激之色,歎道:「陸漸,你陪我練劍,又替我保守秘密,我……我著實很承你的情。」

  「這算什麼。」陸漸笑道。「你吩咐的事,我死也要做到的。」

  小蘭望著他,秀目中倏爾聚起濛濛水光,忽地別過頭去,陸漸見她香肩微顫,似在哭泣,不由慌了神:「怎麼啦,我做錯事了麼?你,你別哭,都是我不對。」

  小蘭伸袖抹淚,道:「你有什麼不對,不對的是我,你可知道我為什麼難過?」陸漸搖頭。小蘭歎道:「只因你對我太好,我,我卻對你不盡不實。」她見陸漸神色茫然,便道,「我本姓姚,姚家莊主姚江寒便是我爹,小蘭這個名字,是我編來騙你的。」

  陸漸聽得這話,心頭微亂,但瞬間又平靜下來,心中許多疑竇豁然貫通,不覺笑笑。小蘭怪道:「我騙了你,你也不生氣嗎?」陸漸搖頭道:「無論你是誰,在我心裡,你都是教我練劍的小蘭。即便你騙了我,我也不怪你。」

  小蘭心中悲喜交集,好容易忍住淚水,道:「陸漸,你待我的心意,我都明白。如今我有一個大對頭,須得你幫我對付,原本我還想再等一些日子和她了斷,如今卻來不及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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