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獨孤紅 > 天燈 | 上頁 下頁


  他剛走兩步,突然停步回身說道:「和尚,我忘了問你,這究竟是怎麼回事。」

  中年和尚搖頭說道:「和尚只是知道這是魔、這是孽、其他的跟施主一樣,一無所知。」

  白衣老人道:「和尚,我不信,他沒對你說……」

  中年和尚搖頭說過:「從她來,到她去,她沒有說過一句話。」

  白衣老人目光一轉,道:「和尚,你一定知道是怎麼回事,要不然她絕沒有不說個明白的道理,你沒有瞞我的必要。」

  中年和尚說道:「正如施主所說,我沒有瞞室主的必要。」

  白衣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,竟沒再問,轉身而去。

  中年和尚站在那兒沒動,也沒再說話,半晌,他緩緩轉回身軀,目光投向那塊石頭,雙手合起了什,臉上掠起一片異樣的表情,那表情,令人難以言喻,難以意會。

  緊接著,他分開雙手伸向那塊大石。

  那塊大石又一次離地而起……

  ▼第二章 鐵片巧嘴

  「中州」,「汴梁」,「大相國寺」。

  這「大相國寺」原為魏公子無忌的故宅,到唐朝始被改稱為「相國寺」,寺有甯太祖御賜「大相國寺」匾額。

  傳當時外國使節來京,都先朝天子,後參相國,名重一時,寺前有二人碑坊,東題「中邦福地」,西曰」梁苑香林」,最盛時駐僧三千餘人,其規模之宏大可知。

  「大相國寺」前,一如「北平」的「天橋」,「長安」的「開元寺」,「金陵」的「夫子廟」,是個諸技百藝雜陳,鐵片巧嘴張說的書不能不聽,到了時候天大的事都全放下往他那棚子跑。

  走江猢,混飯吃,固然要靠一張嘴,可是你沒有真本事,真功夫也不行,人家鐵片巧嘴張硬是有不含糊的真本事,肚子裡有學問,裝得滿滿的,前三皇,後五帝,韻事也好,秘聞也好,他沒有不知道的,簡直歷歷如數家珍。

  他肚子不但裝的書多,便連那不大為人所知的江湖掌故,武林秘事,他肚子裡也是俯拾皆是。

  所以,「開封城」裡的人愛聽他的。

  他生意好除了巧嘴所說的之外,還有一個不小的原因,那就是他柵子裡那位提茶倒水、兼收錢的,是位花玉般秀的大姑娘,大姑娘人長得美,兩隻黑白分明、水汪汪的大眼睛會說話,那鮮紅的小嘴唇邊永遠掛著一絲既甜不酥的笑意,有不少人是來「看」,而不是來「聽」的。

  可是看歸看,眼睛可以投射,人卻不敢亂來,凡是愛這調調兒的人都有點小聰明,凡是有點小聰明的人,都知道自己過過秤,比大姑娘手裡經常提,提起來全沒那回事的那把大茶壺重不了幾斤。

  鐵片巧嘴張的那座席棚子裡,擺設很簡單,本來說嘴也用不著什麼考究而多的擺設。

  一張方桌,一條板凳,方桌上放著一隻茶碗,茶碗倒不錯,上好「景德」細瓷帶紅花,茶碗這兒上還放著一塊看上去既重又結實的木頭,木頭既滑又亮,這塊木頭誰都知道它的用途,猛然一拍能嚇人一跳,震得人心弦一抖。

  方桌後,長板凳前,站著個四十多近五十的漢子。

  這漢子一身江湖人打扮,一件紫緞長衫,領口開著、袖子卷著,露出雪白的兩段,腳下是一雙薄底布鞋,那自皙修長的左手無名指上,還戴著一枚烏黑、烏黑的指環。

  這漢子長得挺體面,白白淨淨的一張臉,連根鬍子碴幾都沒有,快五十了,眼角跟額頭沒一條皺紋,一雙丹鳳眼,眼角微微向上挑著,挺俊、挺瀟灑,除了那雙眼神透著精明、歷練有點像跑了多少年江湖的人外,其他的完全像個富貴中人,公子哥兒。

  真的,要不是「開封城」的人都知道鐵片巧嘴張,也不會說他是個說書的。

  那位大姑娘,十八九年紀,身材剛健婀娜,一身花布褂褲不寬不窄、不長不短,恰好合身兒。

  那模樣像極了那漢子,漢子人俊夠瀟灑。這字眼兒要是用在姑娘家身上,那就該說是嬌、美、悄。

  的確,不說別的,單是大姑娘那雙眼,那雙黑白分明,水汪汪,會說話的單鳳眼,就足夠人酩酊的了。

  外加一排整齊的「劉海兒」,一條粗又黑更光亮的大辮子,大姑娘的鳳韻更動人。

  那漢子這時候正坐在方桌後那條板凳上養精神,左手一根湘妃竹的杆兒,翡翠嘴兒的旱煙,一口口的噴煙吐霧,右手端著那上好細瓷花茶碗,一口口的喝香茶。

  大姑娘這時候可正在忙,提著那把大茶壺,在一排排的長板凳間穿梭著倒茶對水,別看人擠,大姑娘身輕巧俐落,水沒灑一滴兒,連人的衣裳角兒都沒碰著。

  當然,大姑娘她也不容人碰。

  目光近百道,有一半焦急地望著棚子裡,像熱鍋上的螞蟻,就等棚裡那漢子「驚人木」一拍開口了。

  有一半隨著大姑娘那無限美妙的嬌軀東西,隨著大姑娘身後齊腰的那條大辮子來回轉。

  在這近百道目光裡,有兩對目光較為奇特,這兩對目光一對冰冷、貪婪而帶著笑兒邪味兒。

  另一對,則充滿了憐惜,還有種令人難以言喻的東西,也許這對目光不時看大姑娘提那把小夥子都難提動的大茶壺。

  終於,大姑娘倒完了茶,對完了水,一擰身子回到了棚裡,在靠後一隻水桶裡對滿了水,把那只大茶壺又放在水桶旁邊那炭爐子上。

  就在這時候,那漢子慢吞吞地開了口:「大妞兒,完事兒了麼?」

  大姑娘抬抬腕,理了理額邊幾根散亂的頭髮,道:「完事兒了,爹,您開場吧。」

  好清脆、嬌甜、動聽的一口京片子。

  那漢子說的也是一口京片子,可就沒人家大姑娘嘴裡說出來的清脆、好聽,脆的像琉璃一般,一碰就碎。

  那漢子慢條斯理地把左手裡的旱煙鍋在鞋底敲了敲,隨手往桌上一放,然後站了起來,輕咳一聲拱起雙手:「今兒個累諸位久等,諸位多包涵,好在諸位都是本地人,也都是我這棚子的常客,今兒個要是聽不完,咱們明兒個再來……」

  棚前幾排板凳中有人點了頭:「說得是,到底人家會說話,咱們那一天能不來,誰又在家待得住。」

  「可不是麼?」另一人幫了腔,「我要是一天不來聽上這麼一段,心裡頭,就跟少了什麼似的,整晚都睡不著覺。」

  又聽得一個異常陰陽怪氣的話聲說道:「那!要不是,本地上,外地兒來的該怎麼辦,很倒楣麼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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