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獨孤紅 > 鐵血冰心 | 上頁 下頁
一四〇


  莫懷古愕然轉注,道:「鐵嘴,難不成你也知道?」

  呼延灼冷哼說道:「只怕天下武林之中,就數你莫老五糊塗,只要稍具頭腦之人,只要他肯用腦筋,任何人不難知道!」他現在說得神氣,倒忘了自己糊塗的時候了。

  莫懷古雙目奇光一閃,變色說道:「我明白了……」

  慕容嵐急忙說道:「莫大俠,小不忍則亂大謀,為天下武林,我希望莫大俠候我半年,恕我直言,血氣之勇逞不得!」

  莫懷古神情一緊,垂首說道:「多謝慕容大俠明教,莫懷古遵命就是!」

  慕容嵐淡談說道:「該致感謝的,是我慕容嵐,今宵慕容嵐兄弟重聚,父子初逢,人生快意喜事,莫過於此,加以與八劍間的誤會得解,前躇得釋,說起來,也稱得上雙喜齊臨,慕容嵐理應慶賀一番,敢假這第一樓頭做東宴客,共謀一醉,莫大俠倘不嫌棄,還請坐下!」

  這一來,別說莫懷古打消去意,就是還想走,可也不好意思言去了,略一遲疑,抱拳說道:「恭敬不如從命,莫懷古也理應略表賀忱,叨擾了!」

  尚未坐下,呼延灼縱聲長笑,一巴掌拍上他的肩頭:「莫老五,早該點頭了,要不然,你便是連我與姓褚的這兩個朋友也不想要了,駝子,大家拉個手吧!」

  古寒月出手如電,伸雙手握上莫懷古雙腕激動地道:「莫老五,我駝子只有一句話,謝了!」

  莫懷古赧然苦笑:「古大俠,莫懷古也沒什麼好說的,我愧疚良深!」

  這等武林奇豪,有這兩句,已然足夠了。

  適時,慕容嵐又轉向慕容繼承,輕輕說道:「你起來,讓我看看你!」

  慕容繼承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,站起身子,卻仍是低著頭,不敢仰視,慕容嵐又道:「抬起頭,我要看看你是像你娘,還是像我!」

  古寒月兩眶眼淚急湧而出。

  慕容繼承聞言抬起了頭,那俊美、脫拔、英挺的面貌,活脫脫的另一個十絕,慕容嵐好半天才憋出一句:「承兒……」還帶著顫抖。

  慕容繼承身形劇震,一陣激動,脫口呼道:「爹……」

  父子天性,人間至情,一刹那間流露無遺。

  在此,慕容嵐已不是個叱吒風雲、威震宇內的十絕書生,而是個平平庸庸的慈祥父親。

  在此,慕容繼承也不是那名懾武林、豪情萬丈的煞星,而是一個稚氣未脫的軟弱幼兒。

  古寒月鬚髮俱顫著,低下了頭。

  慕容嵐一襲儒衫無風自動,突然之間笑了,那星目之中,卻隱藏著辛酸欣喜的淚光,微微點頭,聲音有點啞:「差不多跟我一般高了,好,好,坐下,坐下!」

  這是慕容繼承十九年來,第一次聽到父親的話聲,是那麼慈祥,那麼和葛,與先前那冷漠嚴峻的語氣,簡直判若兩人!

  有人說,人的感情,是處出來的,但父子天性應該例外,因為慕容繼承體內,有他父親的血。

  如今的,他悲喜,他溫馨,他感動!

  适才的,他震懾,他畏懼,他膽怯!

  然而,他毫無半點怨心,因為,他知道,那都是毫無半點虛假,人間最真摯的父愛。

  突然間,他哭了,而且失聲!雖不是十九年來第一次的流淚,卻是十九年來第一次痛哭。

  慕容嵐伸出顫抖的手,撫上愛子頭頂,笑道:「今宵該高興,這麼大個人了,都跟爹一般高了,還哭,也不怕叔叔,伯伯們笑話,不許哭,要笑,要……」

  他不讓人哭,自己卻難忍那忍了十多年的傷心淚,撲簌簌灑了一襟,英雄有淚不輕彈,只因情多意更豪……

  呼延灼等人沒一個笑,都雙目微濕地低下了頭。

  當此之際,面對這感人情景,誰要是能無動於衷,那該是天下第一等忍人,該是缺乏人性的鐵石人兒。

  好半天,慕容繼承方始收淚抬頭,那雙星目,已然有了紅意,抬眼凝住,將口數張,欲言又止。

  慕容嵐立即了然,展顏笑道:「爹為查緝真仇,詐死隱忍了十九年,這詳情,日後再慢慢告訴你,如今,你所看到的,不是爹的真面目,想要知道爹的真面目不難,什麼時候找面鏡子看一看自己就知道了!」

  慕容繼承默默點頭,古寒月卻猛熱的搖頭道:「恩主,老奴斗膽,恩主如今已無掩蔽真正面目的必要……」

  慕容嵐一笑說道:「古大哥奈何也……」

  古寒月截口說道:「恩主錯了,今宵幼主初見恩主,十九年來,只以為今生無父,無福一睹慈顏,老奴也是盼了十九年……」

  慕容嵐一陣激動,道:「古大哥說得對,我遵命就是!」

  伸手取下了兩張特製面具,那俊美、脫拔、英挺,與慕容繼承毫無二致,只是,慕容繼承缺少了兩點——那高華氣度,隱隱懾人之威,與祥和的閃閃神光。

  慕容繼承所有的,只是那已然消斂不少的懍人煞氣!

  不愧宇內第一武林共尊,這,絲毫勉強不得,也絲毫裝扮不得,古寒月又是一陣激動,輕聲地說道:「歲月不饒人,恩主又老了不少!」

  慕容嵐笑道:「生老病死,何人能免?杜子美說得好:『人生不相見,動如參與商,今夕複何夕,共此燈燭光,少壯能幾時,鬢髮忽又蒼。』古大哥鬢髮不也已蒼白了麼?」

  古寒月苦笑不語,旋又抬頭說道:「稟恩主,主母……」

  慕容嵐截口說道:「古大哥,我知道了,大和尚告訴我的,我跟呼延老弟、褚老哥來揚州,便是為了尋她跟承兒!」

  慕容繼承眨眨眼,轉注古寒月:「恩叔,我娘現在揚州?」

  古寒月點頭說道:「事已至今,恩主已出,老奴不敢再瞞幼主,主母如今是在揚州,是跟在幼主之後出來的,而且……」

  慕容繼承驚喜欲絕,急急截口,道:「恩叔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!……」

  古寒月苦笑說道:「幼主請宥,是主母的令諭,老奴不敢……」

  慕容繼承一把抓住古寒月手臂:「恩叔,那麼,她老人家現在何處?」

  古寒月尚未說話,慕容嵐輕喝說道:「承兒,放手!」

  慕容繼承一震,連忙松了手。

  慕容嵐道:「如今不必問,稍時跟為父一起去見你娘去!」

  慕容繼承儘管孺慕難待,恨不得馬上就飛投慈母懷中,但父命如此,他也只得點頭順從。

  慕容嵐談淡一笑,轉向了古寒月,道:「古大哥,藉今宵之會,當著幾位朋友,對古大哥,我有既合情、又複合理的要求,萬請古大哥俯允……」

  古寒月立即明白他所提何事,長眉一挑,忙道:「老奴不敢,老奴也明白,只請恩主暫時收回成命,等個老奴一年。」

  慕容嵐呆了一呆,道:「古大哥,一年之後……」

  古寒月道:「恩主如今莫問,屆時自當知曉!」

  慕容嵐略一沉吟,道:「那麼,承兒他不能……」

  古寒月截口說道,「何妨兩事並一,也請等老奴一年!」

  慕容嵐默然不語,舉步肅客入座。

  坐定,慕容嵐又將羅刹教複出,並勾結毒魔厲無影夫婦的事說了一遍之後,這才舉起酒杯,分別邀飲。

  這一席酒,自然是賓主盡歡,其樂融融,一直到了快二更,慕容嵐等方始下了揚州第一樓。

  出了揚州第一樓,莫懷古誠懇相邀,請慕容嵐等人到他那毀劍園中做客,不必住什麼客棧。

  他說得好!慕容嵐等人不來楊州便罷,既來到揚州,哪有讓他們住客棧的道理?

  他一片誠懇,呼延灼與褚一飛不好推辭,一時可也不便答應,望向慕容嵐,等著他開口。

  慕容嵐沉吟了一下,含笑說道:「莫太俠盛意,卻之不恭,這樣好了,呼延老弟與褚老哥先跟莫大俠去,慕容嵐待會見過拙荊之後再打擾如何?」

  這當然好,於是莫懷古與呼延灼、褚一飛三人立即告辭而去,臨行,莫懷古還一再叮囑,一門團圓之後,務必早臨,一定要讓他盡盡地主之誼。

  盛情可感,慕容嵐自然是滿口應允,眼望著三條人影漸去漸遠,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見,父子主僕三人方始踏著那昏暗的冷輝,真奔瘦西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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