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東方英 > 斷劍寒犀 | 上頁 下頁 |
一二一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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牟漢平乏倦也疲頹的歎了一口氣,喃喃的道:「人是很怪的一件東西,當你在亡命奔逃的時候,連世上最快的馬兒也怕追不上,但人卻很笨,笨得不知道量力而為!」 他搖搖頭,目光遂巡遍地狼藉又可怖的屍體,絕大多數是身首異處的,便那留得全屍的,死狀也是那般淒慘,斑斑的血灑在周遭,一段一段或絞纏成一團一團的肚腸臟腑。沾著泥土之後也變成汙黑的、黏膻膻的了,再也看不出來它原來的顏色,分不清它原來在人體內的哪一部位。 人的腦袋在離開它應該連在的位置後,是很難看也很難怪誕的,它的轉為紫黑,五官易位,或扭曲,或縮擠,或歪斜,瞧不出原來是副什麼樣的尊範來,尤其是瞳孔的色調,渙散、空洞、茫然、木訥、凝呆、死氣沉沉、毫無生氣,一看就是死了、幻滅的樣子,頸口處總是血糊糊又肉卷卷的,很叫人嘔心,那些歸還自然的形態,就令任何一個久經這種場合的人,也是不想多瞧一眼。 牟漢平轉向鐵叔同,這位「鐵狼堡」的堡主,他仍然跪在那裡,卻顯而易見的是死透了,他的雙手正扶在胸間塞進一半的腸膛,卻仍有一半沒塞進去,拖扯在體外,看情形他是來不及塞進腹腔了,招魂使者不等他,「閻王要人三更死,誰敢留人到五更」?可不就是這句話嗎? 端詳了一下鐵叔同那張痛苦又恐懼得不成人樣的面孔,牟漢平吐了口唾沫,自語自語道:「禍福無門,唯人自驚,君子愛財,取之有道,過分的貪婪與邪惡,就會變成你這樣子了。如今,姓鐵的,那千兩黃金,你何當帶走了一兩?」 又沉重的搖搖頭,他開始舉步艱辛的離開這裡,現在,他只想趕快的走,趕快到一個使他可以暢暢快快吸一口沒有血腥空氣的地方。 他開始前趕,卻相當的痛苦,心頭作悶,呼吸沉窒,冷汗淌個不停,他知道,這一定是鐵叔同那一記「鐵臂功」使他多多少少受了點內傷。 再往前走五、六裡地,就是一處名叫「沙河集」的小鎮甸,牟漢平想先到「沙河集」找家小客棧先歇下來,把身上的傷養上兩天,等痊後再上道。 驀地,他雙腿生根似的煞住,原來,前面站著三人攔住他的去路,牟漢平抬眼一看,左邊一人身材高瘦,面目冷木,獨臂,道髻,裝束不倫不類,卻是追風羽士甘虛,右邊一人矮胖渾圓,臉帶嘻笑,衫短及膝,滿頭白髮如銀,正是白髮仙童雷忌。 甘虛和雷忌簇擁著一個形相威猛的老人。這老人,年有六旬開外,目光威淩,頭髮披散,形相猛惡,一身金衣,在夜色中閃閃發出刺眼光亮。牟漢平心中疾然數轉,那金衣老人聲音寵亮的道:「好功夫,就憑這手輕功已經很不凡,哥兒可認得我?」 牟漢平冷冷道:「金堡主過獎了,於今攔住小可去路,不知有何貴幹?」 原來這金衣老人,卻是江都金獅堡堡主金振丕,他聽後哈哈笑道:「貴幹不敢當,只是金某久聞少幫主神威,今日特地遠道趕來……」 牟漢平冷然截斷他的話,寒聲道:「堡主不須過謙,有活明講就是。」 金振丕聲更響,道:「少幫主真快人快語,令金某折服,月前金某曾在虎骨坳坐候,終因機緣不巧,竟然錯過,聞得人說,南拳邱前輩與少幫主同行,而今為何不見蹤跡?」 牟漢平不耐道:「邱前輩有事他去,堡主攔著去路,就是為了打聽這事嗎?」 金振丕臉色一變,淡然道:「少幫主目下似乎心緒很為不寧……」 牟漢平不快的道:「這個不勞堡主費神,堡主如無他事吩咐,小可就要告辭了。」 金振丕陡地臉色一沉,道:「金某再三言攀談,你卻如此無禮頂撞,我道金某當真不能教訓你麼?」 牟漢平冷笑道:「既然如此,現在你不動手,還等什麼?」說著,暗自調息下震傷的內腑。 追風羽士有一旁厲聲喝道:「好狂妄的小子……」 牟漢平卑屑地截斷他的話,道:「你不配說話。」 金振丕怒極一陣,哈哈狂笑道:「好狂悖的小輩,今天金某倒要看看你學了南拳多少絕藝,竟敢如此目無尊長?」 牟漢平像瘋狂了似的切齒道:「對你們這些見利忘義之徒,還講什麼禮義,看招……」 說畢左掌一圈,虛虛一劃,右手握拳,一招「開石裂天」,陡地一拳,勁疾絕倫的直向金振丕胸前打去。 金振丕大袖一拂,閃身旁躍,「切掌」割裂身旁掌風,回手一劃,甩肘晃肩,正欲一掌劈出,,驀地,正東數裡之外,一聲暴響,刹時之間,一團火花沖霄而起。 眾人愕得一愕,陡然追風羽士甘虛道:「堡主猜得一點不錯,咱們得盡速趕去。」 金獅堡三人瞬息間,卻得無影無蹤,牟漢平詫愕地楞立半響,突地背後一人冷冷的道:「你還不趕快追去,再耽擱一會,她就沒命了。」 牟漢平霍然回頭,卻見薛伏蓮立在身後一丈之外,牟漢平冷冷的道:「你這是什麼意思?」 薛伏蓮道:「你何必裝傻,什麼意思,你心裡比我更明白。」 牟漢平眼光森寒如刃的望著她,薛伏蓮不自覺的退了一步,她從來沒有見過牟漢平以這種眼光看人,那眼光中包涵了一股強烈殘暴和惡毒的神色,她吃驚於他這種轉變。 牟漢平直直的瞪著她,她悚悚的再退了一步,呐呐的道:「你,你是怎麼回事?」 牟漢平不答,眼光仍直直的瞪著,她臉上漸漸浮起了恐怖的顏色,手足無措的喊道:「你瘋了,不要這樣瞪著我!」 突地,牟漢平瘋狂的大笑起來,笑聲高亢激烈,穿雲裂石,久久不歇,薛伏連恐怖的望著他,他笑聲慢慢降低,最後忽然咽聲痛苦起來。 薛伏蓮由恐怖變為驚愕,她楞楞的看著她,突地,牟漢平轉身,向北疾奔而去。 薛伏蓮揉了揉眼睛,她不相信這是事實,這突變使她驚呆了,她癡癡的站立了半晌,始陡然覺醒,縱身由後追去。 她知道,以目前牟漢平的功夫,若是奮力狂奔,她縱是有心追他,也是力不從心,何況夜色昏暗,早已失去牟漢平的蹤跡,追了一陣,她頹然的緩下步來,牟漢平狂笑和哭泣的面容,漸漸在她的眼前擴大。 她苦苦的思索著,心中感到一陣絞痛…… 牟漢平竭盡全力狂奔,只覺耳邊風聲呼呼,氣血一陣翻騰,他奔著,奔著,勁風將頭上髮髻吹散了,荊棘將長衫撕得支離破碎地,活脫像個瘋人,也像是叫化子,但他仍渾無所覺,臉上順著腮邊流下一股濕濕黏黏的東西,他自己也不能分辨那是血?是汗?抑是淚?流到了唇邊,鹹鹹的,他舉袖將它擦了,心中只閃爍著一個模糊的意念,那就是遠離人群。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,只覺得他憎恨他們,也怕他們。 他耳邊不停的想著一句話:「那可真是一段醜事呢!」 母親,母親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呢? 他一無所知,就因一無所知,他腦子裡不禁描繪出許多幻像,醜惡的,醜惡的,醜惡的…… 他心痛如絞,肝腸寸斷,母親當真是那樣的一個人嗎? 他不禁啞聲低喊道:「天,母親當真是一個那樣的人嗎?」 他不知奔行了多久,也不知奔行到了什麼地方,突然,一片黑黝黝的叢林,現在面有,他腳步未停,逕自闖了進去。 剛剛踏入林邊,驀地暗影裡,一聲刺耳的犬吠…… 一隻彪壯的大狗,從林中箭般行出,直向他胸前撲來。 他大吃一驚,陡然清醒過來,狗嘴裡的慘慘獠牙,已堪堪咬至肚腹,正千鈞一髮之間,他斜身側仰,險險避過,左手就勢一撈,一把抓住狗的前蹄。 那狗「汪汪」一聲慘號,狀似狼啼,慘厲刺耳之極,他大喝一聲,把狗猛提而起,在半空中掄了個圓圈,「呼」地向身旁石上摔去。 那狗一陣淒厲慘號,瞬息死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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