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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


  牟漢平點點頭,荊娘走出門去招呼,牟漢平坐立不安,似有大禍臨頭,他負手在室內踱了一會,兀自有如喉鯁骨,氣悶焦躁難耐,他伸手懷中,撫摸一下貼身藏放的玉玦,那塊東西有股森森涼意透入掌心,他皺了皺眉,剛抽回手,荊娘神色有異自外面進來。

  她進屋後,返身閉上房門,急急躍至牟漢平身前,悄聲道:「碰頭了!」

  牟漢平一驚,問道:「誰?」

  荊娘向門窗瞟了一眼,回頭道:「『淩雲崖』的。」

  牟漢平「哦」了一聲,道:「以前跟我照過面嗎?」

  荊娘道:「只有一個,就是我們躲在大樹洞中,那個跟蹤我們帶人來的矮胖禿頭漢子,另外還有幾個,我就不認識了。」

  牟漢平道:「他們在哪裡?」

  荊娘道:「也落在這家店裡,住在跨院。」

  牟漢平道:「那矮胖子看見你嗎?」

  荊娘道:「沒有,我出去招呼過店家回來,經過左邊跨院時,聽得人有講話,那聲音好熟,我閃過去偷偷一看,他們正在喝酒,除那矮胖子以外,還有兩個老頭、一個年輕人。」

  牟漢平沉吟道:「不理他,我們不露面就是。」

  荊娘不再講話,少停,店中夥計送進菜飯和一壺白乾燒酒,兩人在房中淺酌緩飲,荊娘輕言細語,眉目溫柔,牟漢平慢慢酒意微醺,也就開朗起來。

  荊娘道:「大哥,我有件事求你,你可別生氣。」

  牟漢平道:「不會,妹子,你說。」

  荊娘道:「我……我想看看那塊玉。」

  牟漢平驀地一驚,頓時呆住,僵坐半晌,歎了口氣,道:「好,你到門窗察看一下。」

  荊娘依言仔細把門窗查看一遍,返回身來,只見牟漢平手中托著一塊隱閃青碧光華的美玉,她接過細心撫摸觀賞,但見玉上巧雕精鏤,玲瓏無比,玉玦中斷,鏤花隱現一條鳳尾,背後雕著小篆兩字:「如意。」

  荊娘正自心中讚賞,愛不忍釋,突聞門外院中一陣哈哈大笑,牟漢平電疾伸手將玉玦奪過,揣入腰中,揚手將燈撲滅,隱身門邊,院中笑聲未落,且夾雜著零亂的腳步聲,牟漢平俯在門縫上向外一看,只見數人,簇擁著一個年約七旬的紫衣老者,向另一跨院走去。那老者笑聲寬巨集,音色鏗鏘,生得劍眉虎目,銀髯皓髮,顧盼間神態威猛之極,他身後跟隨四人,牟漢平閃目電掃,不覺驚「噫」出聲。

  荊娘在他身後詫訝地輕聲道:「這老人是誰?怎麼青虛道長和莫老爺子會和他在一起呢?」

  隨在老人身後的,除了青虛道人和鐵掌飛輪莫紹遷之外,尚有兩人,這兩人面目陌生,從不相識,一個寬袍大袖,一襲儒衫,一個山樵裝束,身背兩把獵虎鋼叉,兩人腳步沉穩,含蘊不露,一定也是身具上乘武功之人。

  一夥五人,瞬息走入右邊跨院,隱去身影,牟漢平站直身子,輕輕舒了一口氣,低聲問荊娘道:「事情越來越使人費解了。」

  荊娘呆了一會,道:「大哥,我想去看看莫老爺子,問他是否知我爹的下落。」

  他囑荊娘拿出火折晃著,重新點亮燈火,道:「我們由窗中出去,不要讓『淩雲崖』的人碰著。」

  於是兩人魚貫由窗中躍出,落在後院,此時天已昏黑,只見椽接簷毗,房屋錯落,一時卻不能辨清方向,牟漢平躍登林頂,看清方才五人去處,落下地來,向荊娘招招手,縱身上房,向那跨院奔去。

  瞬間到達,牟漢平回身向荊娘招手示意,兩人在屋脊暗影裡伏下,觀看跨院動靜,只見跨院上房燈火通明,五人都已順序坐定,正在笑語喧嘩,那紫衣老者居中而坐,滿臉歡容,驀覺他環眼一閃,一道如電目光,直向兩人藏身屋脊射來。牟漢平心中一驚,不覺大為凜駭,和荊娘對望一眼,正欲現身,那老者卻已發話道:「夜寒露冷,兩位何不現身?也好讓老朽等一瞻風儀!」

  牟漢平伸手一扯荊娘衣袖,雙雙躍落院中,朗聲笑道:「晚輩來得莽撞,尚望前輩們勿怪。」

  說著,含笑從容地向屋內走去,至門口,待屋內燈光照清他的面目,青虛道人和莫紹遷齊齊一驚,神色瞬息大變,等荊娘由牟漢平身後轉出,向他們施禮時,才驀然驚覺,慢慢將顏色和緩下來。

  牟漢平長揖微笑向青虛道人道:「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,想不到在此邊荒之地,又有幸得遇兩位。

  說著,又向紫衣老者施禮,道:「小可牟漢平,前輩當真明察秋毫,纖芥不遣眼底。」

  紫衣老者一直目不稍瞬的微笑向牟漢平等注視,此時站起還禮,豪壯的道:「好說,哥兒英神含蘊,豐朗照人,老朽倒也仰慕得緊。」

  說著,笑聲朗朗,就要離座來迎,卻見青虛道人虛虛一攔,冷冷向牟漢平道:「這位是名重天下的隴西大豪鐵狼堡頑抗堡主,少幫主突然造訪,不知有何見教?」

  他此言一出,在座眾人,除莫紹遷外,皆不覺一愕,顯然他此言之意,不啻友敵易勢,歡融之情,立時改觀,紫衣老者雙眼精光一閃,連聲乾咳,餘下兩人四隻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視著牟漢平兩人。

  牟漢平心中大惑不解,此處情形,實在十分尷尬,當下朗笑數聲,道:「在下莽撞打擾,實感萬分抱歉,只因仰慕鐵老堡主風儀,故此冒昧拜訪,並無他事,既然道長見棄,在下就此告辭。」

  牟漢平說罷,拱手轉身,就要退出,忽見青虛道人向紫衣老者附耳數聲低語。只聽那老者一聲沉喝:「且慢!」牟漢平停身回頭,只見那紫衣老者已離座走出屋來。

  牟漢平心中不快,但面上微笑依然,待得紫衣老者來近,他道:「前輩可是還有話說嗎?」

  紫衣老者緩緩的道:「牟哥兒既是因老朽而來,就請少坐片刻,彼此一敘如何?」

  牟漢平又是一楞,心中連轉數轉,兀自猜不透他用意何在,正欲答言,突聞荊娘道:「既是堡主相留,我們就稍留片刻,也好一聆教諭。」

  紫衣老者道:「好說!」

  隨即肅客入座,坐定後大家一陣沉默,紫衣老者乾笑道:「還沒請教這位姑娘貴姓?」

  牟漢平道:「此乃洛陽神鏢金鉤荊老前輩掌珠,荊姑娘。」

  語聲剛落,驀聽一聲冷哼,發自那山樵裝束的壯漢口中,荊娘雙眉一剔,回頭向他一望,見他也正雙目寒光灼灼,兀自不住在向自己打量。

  荊娘心中不快,見他如此瞪視自己,更是怒形於色,回身一望那紫衣老者,見他神色如故,強自把怒火壓在胸中,向紫衣老者道:「堡主識得家父嗎?」

  紫衣老者神色一變,隨即哈哈笑道:「何止識得,我們老兄弟了!」

  荊娘不禁一愕,細察老者顏色,非看不出有何異樣,當下急忙站起襝衽施禮,道:「侄女不知堡主與家父有舊,怠慢之處,請別見怪!」

  老者大笑謙辭,荊娘剛剛坐定,耳邊又聽得一聲冷哼,荊娘大怒,正要發作,驀覺牟漢平的眼光嚴厲的向自己射來,只得又將怒火強自壓入心底。

  一時眾人又是一陣沉默,空氣顯得十分沉悶而窒息。

  牟漢平暗暗懊悔,靜觀當前情勢,顯然對方五人,個個皆充滿敵意,但他苦思不解敵意因何而來,暗想:「青龍幫與鐵狼堡從未往來,自己父親為人處世,向來光明正直,縱或與人結怨,可也從未聽聞與鐵狼堡有甚嫌隙。

  「尤以這青虛道人和莫紹遷態度更是怪異,月前在洛陽寺,彼此始才相識,交談數語,目下一反常態,虎視耽眈是何道理?

  「至於鐵狼堡主與那山樵裝束之人,可能與神鏢金鉤有甚不睦,是以會對荊娘如此,而她看來尚懵然不知,目下情勢險惡,不問可知,尤其……」

  他突地想起懷中玉玦,不覺冷汗迸出,當下強作鎮靜,不動聲色,以目向荊娘示意後,抱拳站起,含笑道:「打擾前輩們清談,心下甚感過意不去,堡主如無甚教諭,在下就此告辭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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