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東方英 > 斷劍寒犀 | 上頁 下頁


  第一章

  暮秋天氣,關洛道上已是雪意滿天,濃霜匝地,朔風如刀,撲面生寒。

  初更時分,靜寂荒涼的大路上,忽然蹄聲急驟,馳來一匹烏黑駿馬,揚鼠翻蹄,箭疾西奔。

  一輪冷月,斜掛在寒林的枯枝上,月色迷蒙中,只見馬上那人身軀魁梧,體魄偉岸,濃眉環眼,虯腮虎口,神態至為威猛。

  蹄聲電急中,他伏身馬鞍,緊扣絲韁,玄緞披風在肩後,鼓拍飛舞,獵獵作聲,在寒霧中,電掣風馳般地向前疾沖。

  盞茶工夫,來至一片濃愁松林,他濃眉微皺,不由自主地探手懷中一摸,點了點頭。

  霎時,策馬奔近林邊,正擬揚鞭急沖而過,驀地一聲刺耳陰笑聲中,黑影一晃,但見一人如餓鷹掠空,由樹枝叢中飛瀉而下,橫阻路中。

  駿馬受驚,「唏聿」一聲長嘶,前蹄人立,急切間馬上人扣韁緊鐙,一勒嚼環,駿馬昂首急退數步,始安然煞住沖勢。

  抬頭環目電掃,只見丈外路中站定之人,乃一個五旬年紀瘦小的老者,面目陰鷙,身著五色斑斕彩衣,目光如冷電,灼灼凝注不瞬。

  馬上人睹此,不覺心中大震,認得此人赫然正是江湖上聞名喪膽,殘暴毒辣已極的漠北雙雕中之彩雕秦鵬。

  漠北雙雕一向橫行關外,極少踏進中土,嘗聞彩雕秦鵬、烏鵬向雲忠武功詭異,行事毒辣,殘暴成性,此番遇上,善了恐怕已不可能。

  正想開口搭訕,秦鵬已自冷冷問道:「符升,當真還要我兄弟動手?」

  符升聞言,不覺更驚,在馬上轉身一望,只見馬後不知何時已立著一人,正是渾身黑衣之烏雕向雲忠。

  他和向雲忠雙眸相觸,不禁又是一震,只覺其眸光寒冷如冰,銳利似刃,稍為接觸,背脊即湧起一陣戰慄。

  符升正自心中忐忑,驀聞秦鵬又自陰聲說道:「符升,你當真不到黃河心不死嗎?」

  符升強自乾笑一聲,拱手道:「請恕在下愚鈍,不知前輩們在此現身阻道,有何見教?」

  馬後忽傳來一聲冷哼,跨下駿馬一聲悲嘶,突地四蹄委頓,符升擰腰掠身,縱下馬背,眼見他渾身猛烈抽搐,霎時倒斃路中。

  符升急怒攻心,情知烏雕善於用毒,坐馬定是死在他的手中,急痛之餘,隨聲冷笑說道:「前輩淬毒暗器當真神妙,難道萬兒都是這樣賺來的?」

  向雲忠大怒,黑影電閃,掠前數尺,探前數尺,探手入懷,怒哼一聲,道:「對馬如此,對你更是早有耳聞,符升,你若識相,將東西交出指明尋寶途徑,尚能給你個全屍,否則……哼!」

  事已至此,符升知已不能善了,與其橫遭淩辱,猶不若作困獸拼鬥,思忖至此,隨敞聲大笑道:「在下奔走江湖廿多年,幹的就是刀口舐血的生死勾當,但取我命得先花點本錢,不知前輩所要何物?」

  「你懷裡的皮囊。」

  符升臉色霍然大變。

  「還不把玉玦獻上嗎?」

  符升「嗆啷」一聲,撤出背上長劍,厲聲喝道:「要碧玉殘-不難,可得先贏得在下手中寶劍!」

  驀地,黑影電閃,向雲忠五爪抓出,直奔符升面門,符升擰身跨步,橫移三尺,躲過烏雕「五陰寒爪」,劍施「天干式」橫繞敵腕,左手並指,疾劃向雲忠右肋。

  向雲忠一招輕敵,險為所算,不覺暴怒獰笑一聲,指出如電,略一側退,「五陰寒爪」招招陰毒,皆向符升要害攻出。

  瞬息十招已過,向雲忠更加暴跳如雷,符升勉力拼搏,只覺向雲忠爪出如雨,招式皆有萬鈞壓力,雖全力封拆,劍招卻愈封愈變緩慢沉濁,思及碧玉殘——此武林異寶行將被奪,自己濺血遇害事小,玉玦落入魔道手中,如何向師門交代?思忖至此,不禁心膽皆裂。

  微一疏神,猛覺寒氣撲面,烏黑毒爪已電疾伸至眼前,忙裡劍出「龍騰虎嘯」,凝力貫勁,劈削敵肱,左掌急出如電,「開碑手」猛撞敵人小腹,擬與他兩敗俱傷。

  堪堪掌沿沾衣,驀覺眼前一花,頓失向雲忠蹤跡,待要撤劍擰身躲避,已自無及,只覺脊背一冷,眼前一黑,慘哼半聲,栽撲在地。

  原來符升為嵩山少林俗家弟子,行走江湖,手中一柄青鋼劍及沉雄威猛的百步神拳,皆受少林嫡傳。月交無意于關外深山得一玉玦,與武林喧騰已久之異寶碧玉殘-極為相似,故懷帶此-趲程急趕,擬送至嵩山,請師門鑒定真假。

  此事數日後,即在江湖傳遍,少林寺僧侶幾乎全部下山徹查此事,然匆匆數月過去,仍無一些蛛絲馬跡。

  沸騰的江湖,不久又平靜下來,武林人物對符升被殺,玉玦遭劫之事,已在逐漸淡忘,不想關洛道上,突然又有事故發生。

  已是暮春三月,雪溶風熙的時節,清明佳日,遍野紅男綠女掃墓踏青,雖無江南風光旖旎,但亦柳拂雀甜,另有一番景致。

  洛陽城西十裡之遙,數幢茅舍,幾株楊柳,緊挨著官道,搭了一架茶棚。時近中午,豔陽當空,雲薄風軟,官道上蹄聲嗒嗒,行人懨懨,多在此茶棚歇腳打尖,再趕路程。

  茶棚中喧嚷吵雜,幾乎座無虛席,老遠即能聽得嗡嗡人聲。

  棚外樹陰下,一道一俗據案而坐,道人年過四旬,頷下長須飄拂,風度清新俊逸。俗者年近六旬,莊稼裝束,鬚髮都已斑白,兩人相對默坐,不言不語。

  靠裡棚角亦有兩人相對而坐,卻高談闊論,狂放不羈,此兩人為一僧一丐,情形更為奇異。

  僧年約五旬,身軀偉岸,面紫無須,相貌兇猛獰惡,丐因穢面蓬頭,看不出年歲,身材瘦小,舉動猥瑣,此時尖聲談論,手舞足蹈,旁若無人,神情之滑稽,引人發噱。

  道人側耳靜聽瘦丐談論,狀甚凝神,半晌,突蘸茶在桌上寫道:「此丐可是南偷章麟?」

  老人點頭,道人續寫道:「此人怎會與少林鐵僧如此廝熟?」

  老者輕輕搖頭,道人抬頭一望,恰與南偷眸光相觸,南偷齜牙一笑,道人亦微微頷首。

  茶棚中正自喧嚷,驀闖蹄聲如鼓,一聲馬嘶,一匹疾馳而來的駿馬,霍然于柳陰下急嘶停住,眾人驚相望去,只見馬上那名剽悍大漢,正橫眉怒目瞪視著馬前橫路而過的一個飄逸書生。

  書生旁若無人的從容邁步,嘴含淺笑,仍在斷續吟哦,馬上大漢望之益增暴怒,揚鞭空中「劈啪」一響,暴聲喝道:「兀那駿鳥,真想找死嗎?」

  書生夷若未聞,晃眼已跨過大道進入茶棚。

  夥計搶向前去迎往,書生脆聲道:「夥計,看好茶!」

  夥計帶領書生就座,躬身而退,茶棚裡驚怔一刻,重又鼓起喧騰。大漢狠狠怒瞪書生一眼,揚鞭馳馬徑又疾去。

  書生漫聲吟哦,側目一瞟,已將棚中人,電掃而過,道人向老者以目示意,並蹙眉低聲道:「看來事情正不出莫老所料呢!」

  猛聞棚角一聲擊桌暴響,南偷尖聲嚷道:「和尚,你何必發火,如此熱手買賣,你想獨攬,那可不成,說什麼我也得插上一腳。」

  和尚嗔目一聲怒哼,拂袖離座而起,怒容滿面的向棚外走去,南偷緊跟身後喋喋爭吵,瞬息轉入道旁一叢樹林,身形隱沒。

  道人與老者愕然對望,書生嘴角浮起一絲哂笑,「刷」地打開摺扇,瀟灑而搖。

  驀聞林中傳出幾聲厲吼,接著一聲沉重的悶哼過後,風過林木,樹葉蕭蕭,一切又歸沉寂。

  道人與老者聞聲,面色霍然大變,雙雙離座躍起,直向林中撲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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