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東方玉 > 珍珠令 | 上頁 下頁
一〇一


  趕到安慶,已是萬家燈火,城門早就關了。五個人繞到北城較為冷僻之處,才施展輕功相繼躍登城垣,翻入城中。如今,他們已經瀟灑的走在大街上了!

  凡是看到他們的人,誰都認為這五個俊俏少年,定是到府城裡來應考的讀書相公,許多在街上經過的姑娘,還偷偷的朝唐文卿、方如蘋和視雅琴丟媚眼哩!萬人侵、許家驊同樣也生得氣宇軒昂,但和方如蘋三人走在一起,無形中就比了下去,成了三位姑娘的跟班。

  安慶府位於長江北岸,是水陸交通碼頭所在,從北門通向大南門的一條直街,足有三裡來長,兩邊店鋪櫛比,越近南門,越見熱鬧、茶樓、酒肆和客棧,全都集中在這一帶附近。興隆園茶樓,就座落在南大街的一條橫街上,三開間門面,生意也和招牌上寫的一樣,十分興隆。這時候,樓上弦管丁冬,賣唱妞兒那又清又脆的金嗓子,一陣陣從窗口飄傳出來!樓下的書場,更是爆滿,說書先生的那方驚堂木,拍得猛響,自然正說到最精彩之處,黑壓壓的一片人頭,居然靜得雅雀無聲。

  萬人俊等一行五人,剛走近茶樓,早有一名站在門口招呼客人的夥計,躬著身陪笑道:「各位公子爺請高升一步,樓上雅座。」

  跨進大門,迎面就是一道寬闊的樓梯。大家登上樓梯,舉目瞧去,樓上果然雅靜得多,三間敞廳,上了約有八成座。茶客們也比樓下那些褐衣短靠的販夫走卒要高尚的多。有的人泡上一壺茶,就閉上眼睛打噸,有的落于丁丁,正在下著棋,也有些人正在低聲談話。

  萬人俊目光一瞥,就皺皺眉,低聲道:「咱們走錯了。」

  祝雅琴道:「這裡不是興隆茶樓麼?」萬人俊道:「自然是……」話末說完,樓上夥計已經迎了上來,陪笑道:「公子爺一共幾位,請到這邊坐。」

  他領著萬人俊,走到一處空座頭前,躬躬腰道:「諸位公子爺請坐,要喝些什麼茶?」大家因萬人俊已經跟了過去,也相繼走了過去,各自落座。

  萬人俊抬頭道:「你給我們來一壺清茶就好。」夥計答應一聲,便自退去。

  祝雅琴問道:「萬兄你方才只說了一半,就沒說下去,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萬人俊笑道:「兄弟是說咱們走錯了地方。」

  祝雅琴道:「你說這裡是什麼地方?」萬人俊笑道:「這裡自然是興隆茶樓,只是咱們要找江老大,就不該到樓上來。」

  祝雅琴「哦」了一聲,輕笑道:「對了,江老大若是喝茶,也是在樓下,不會到樓上來的。」她這一笑,露出一口白得發光的貝齒,但她立時用手抿了抿嘴,又道:「咱們那就到樓下去找他好了。」

  萬人俊道:「咱們既然上來了,就喝了茶再下去也不遲。」

  方如蘋看到表姊用手抿嘴,心裡暗暗好笑,附著她耳朵,輕聲說道:「表姊,你穿了男裝,怎好用手抿嘴?只有女孩子笑的時候,才用手抿嘴的。你以後可得注意,別露了馬腳。」

  祝雅琴「嗅」了一聲,臉上不禁一紅,正好茶博士送上一把瓷壺,五個茶盞,在各人面前放好,然後沏上了開水。

  萬人俊抬目叫道:「夥計。」茶博士忙道:「公子爺有什麼吩咐?」萬人俊道:「我要向你打聽一個人,不知你知不知道?」茶博士陪笑道:「公子爺要找誰?」

  萬人俊道:「江老大。」茶博士道:「小的知道,他是咱們茶園裡的常客,手裡有三條船,專走長江上下游,只要一回來,就到咱們這裡來喝茶,許多客人要雇他的船,都到咱們這裡來找他,公子爺可是要雇船麼?」

  萬人侵微微頷首道:「我們是聽朋友說的,江老大的船,乾淨穩當,所以想找他雇船。」茶博士笑道:「說來真巧,江老大今天下午才回來,方才還在樓下喝茶,小的這就找他上來。」

  萬人俊道:「好吧,那就麻煩你了。」茶博士陪笑道:「公子爺太客氣了,小的馬上就去。」說完,轉身朝樓下走去。

  祝雅琴道:「萬兄真要雇他的船麼?」

  萬人俊笑道:「找江老大,除了雇他的船,就沒有旁的話好說……」話未說完,許家驊輕咳一聲,接口道:「萬兄說的是,咱們沒逛過廬山坐船到大姑塘上岸,就比走陸路車馬顛簸,舒服得多。」他突然說去逛廬山,聽的眾人齊是一怔!回頭看去,只見一個四旬左右的黃臉漢子,帶著一個十七八歲,頭挽雙髻的姑娘,一前一後,正朝這邊走了過來。那黃臉漢子臉型瘦削,手中抱著一張胡琴,朝幾人連連拱手,陪笑道:「幾位公子爺,可要聽一曲麼?」他笑的時候,擠出滿頰皺紋,看去可憐兮兮的!

  但他身後跟著那個姑娘,雖是一身青布衣裙,卻生得粉面朱唇,螓首蛾眉,兩截袖管,微微卷起,露出一雙嫩藕似的皓腕。

  懷抱琵琶,低垂粉頸,模樣兒十分俊俏。

  唐文卿平日很少出門,看的心裡不覺生出憐憫,問道:「她會唱什麼?」

  黃臉漢子慌忙從懷中摸出一個黑黝黝、髒兮兮的摺子,雙手奉上,賠笑道:「公子爺隨便點。」

  唐文卿看了那個油垢發黑的摺子,哪肯伸手去接?說道:「不用了,叫她隨便唱吧。」黃臉漢子喏喏連應了兩聲「是」,回頭道:「小姐,公子爺要你隨便唱,你得把最拿手的曲子唱出來。」

  那姑娘低垂著頭,星目流波,偷偷的望了唐文卿一眼;手抱琵琶,五指走弦,稍作調撥,丁丁冬冬的彈了起來。

  接著輕啟櫻唇,曼聲唱道:「暖溶溶玉酷,白冷冷似水,多半是相思淚。眼面前茶飯伯不待吃,恨塞滿愁腸胃。蝸角虛名,蠅頭微利,拆散鴛鴦在兩下裡。一個這壁,一個那壁,一遞一聲長籲氣。」唱的是《西廂記》一闕「朝天子」。不但音若笙簧,清脆甜潤,如珠轉玉盤,而且也唱出了崔鶯鶯當時的幽怨情懷,纏綿悱惻,聽得人迴腸盪氣!

  一曲甫畢,餘音易畏,不絕如縷,直欲繞梁三匝!許家驊不由得鼓掌喝采道:「唱得好,此曲只應天上有,人間能得幾回聞!

  姑娘真不愧是風塵中的奇女子!」

  那姑娘粉臉飛紅,明眸含情,皓齒微露,淺淺一笑道:「多謝公子誇獎。」萬人俊已經掏出一錠五兩來重的銀子,用兩個指頭夾著送到那姑娘跟前,含笑說道:「不成敬意,請姑娘笑納。」

  那姑娘低垂粉頸,說了聲:「公子厚賜,小女子多謝了。」也用兩個尖尖玉指,把銀子夾了過去。

  黃臉漢子連聲道謝,帶著那姑娘朝樓下而去。

  唐文卿道:「兄弟叫她唱的曲子,怎好叫萬兄破費?這銀子該由兄弟出才對。」

  萬人俊搖手道:「唐兄這麼說,就見外了,大家在一起,何用分什麼彼此?」祝雅琴眼見萬人侵出手大方,那姑娘只唱了一個曲子,就賞了人家一錠五兩重的銀子,心頭不禁有氣。別過頭去,輕笑道:「是啊,萬兄這五兩銀子,花得心甘情願,唐兄何必這般認真?」

  許家驊望著萬人俊,微微一笑,問道:「原來萬兄也看出來了?」萬人俊笑道:「兄弟是聽許兄說出『風塵奇女子』這句話,才看出來的。」

  祝雅琴問道:「你們在說什麼?」萬人侵輕聲道:「祝兄大概沒注意她的琵琶吧?」

  祝雅琴道:「她的琵琶怎樣?」萬人俊道:「她手上琵琶,頸細身長,分明是鐵琵琶一類兵刃。」

  祝雅琴聽得一怔道:「什麼,她的琵琶是鐵的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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