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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〇


  羅霞天道:「藥師命你持老夫指環前來,那是有意要老夫相助於你們了……」

  他一手撚須,說到這裡,又沉吟了良久,才道:「不錯,老夫原是青城派的人,但老夫已有多年不問江湖之事,就是抱真他們,也只當老夫早已死去,目前知道老夫真正身份的,舉世之上,已只有藥師一人了。」

  桑南施道:「老前輩大弟子戚少軒呢?他已被賊人勾引,老前輩的身份,該早就外泄了?」

  羅霞天道:「不,少軒幼年喪母,老夫攜他來此地之時,早已自號癭公,不用昔年名號了,他如何會知道老夫來歷?」

  桑南施心中原是懷疑對方派人臥底,自然已知羅霞天的來歷,此事定然和青城派失蹤之事有關。

  但聽他這麼一說,覺得事情並不如自己料想一般,不禁秀眉微蹙,抬目道:「這就奇了,對方既不知老前輩來歷,派人前來臥底,又有什麼企圖呢?」

  羅霞天淡淡笑道:「等他們來了,不就知道了麼?」

  語氣微頓,目光掠過尹天騏,徐徐說道:「桑藥師要你前來,那是因為老夫原是青城派的人,青城出了事,老夫總不該不問,這意思並沒有錯,其實老夫早就不是青城派的人了。」

  這話來的奇怪,尹天騏心中暗暗納罕,忍不住問道:「晚輩聽家師說過,老前輩還是青城掌門抱真子的師叔。」

  羅霞天點頭道:「老夫成名之後,許多人只知道者夫是青城門下,抱真他們也一直把我當作師叔看待,但老夫從沒使過青城派的武功,也從沒說過我是青城派的人。」

  桑南施奇道:「那是為什麼呢?」

  羅霞天道:「老夫昔年早就被逐出青城派門牆了。」

  逐出門牆,在武林中人來說,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,尹天騏、桑南施給他一說,倒不好多問。

  羅霞天笑道:「你們想不想聽?」

  尹天騏道:「這個……」

  羅霞天笑道:「其實老夫已非告訴你們不可,因為這和你們此來有關。」

  桑南施越聽越奇,問道:「會和我們有關?」

  羅霞天道:「自然有關了,你們聽我說下去就會知道,關於老夫被逐出青城門牆這件事,就是四十年前。知道的人也並不多,除了抱真,只怕已無第二個人知道。其實抱真那時只是一個初進門的道童,詳細情形,也不會清楚,就是老夫也不過二十出頭……」

  兩人只是聽他述說,並沒作聲。

  羅霞天續道:「如今說來,該是五十年以前的事了,每天五更不到,老夫總要獨自一人跑到青城絕頂的觀日亭前面去練劍。有一天,五更不到,剛一登上峰頂,老遠就看到麻姑池邊,坐了一個長髮披散的黑衣老婦,臨水蓖著頭髮。」

  桑南施道:「那是什麼人?」

  羅霞天並沒回答,接著道:「老夫心中覺得奇怪,此時天色未明,這老婦怎會跑到青城第一峰來篦理頭髮?那知再一細瞧,竟然發現了一件怪事。」

  桑南施自小最喜聽石嬤講鬼怪故事,此刻不覺聽的神情聳動,仿佛羅霞天遇上了什麼妖怪一般,睜大了眼睛,張口欲問。

  只聽羅霞天接道:「那時天色尚在朦朧之間,但見那老婦篦一下頭髮,就有無數的火星,隨篦而下,越篦越多,滾滾火星,落到水中,發出嗤嗤輕響,同時水面上還不住的冒起縷縷輕煙。」

  桑南施道:「老前輩,那黑衣老婦是人呢?還是妖怪?」

  羅霞天笑了笑道:「自然是人,但老夫當時年紀尚輕,和你的想法差不多,也認為這黑衣老婦是山中精怪無疑,看了一陣,準備偷偷的掩到她身後,給她一劍……」

  桑南施咭的笑道:「是啊,我也這麼想呢!」

  羅霞天按須笑道:「但就在老夫心念方動,那黑衣老婦已經轉過頭來,含笑道:『年輕人,你每天都在這裡練,是麼?』老夫眼看已被她看破行藏,自然不好貿然出手,只得點點頭道:『不錯,你到這裡做什麼來的?』那黑衣老婦笑道:『我每天都在這裡梳發,你沒見過我?』老夫道:『沒有。』黑衣老婦道:『但是我每天都看到你在這裡使劍。』這話聽的老夫心頭暗暗一凜,忖道,『看來她果然不是人!』黑衣老婦見我沒有說話,接著又進:『年輕人,你練的是青城劍法麼?』老夫道『不錯。』黑衣老婦又道:『看你使劍的手法,大概已經練了有五六年了,對不對?』老夫暗暗奇怪,一面點頭道:『不錯。』黑衣老婦忽然搖搖頭道:『可惜!五年的工夫,卻被白糟塌了。』老夫道:『怎麼,在下練錯了麼?』黑衣老婦道:『錯是沒錯,不過這種劍法,你就是練上五十年,也練不出什麼名堂來。』黑衣老婦雙日眯成兩道細縫,但細縫之中,精光如電,含笑道:『年輕人,憑你這點功夫,只怕連我一根頭髮也砍不斷,不信,你只管刺我幾劍試試。』老夫當時年輕氣盛,嗆的拔出劍來,道:『在下自然要試。』黑衣老婦笑道:『好,老身坐著不動,只要砍得斷我一根頭髮,就算老身輸了。』老夫被她激得甚是氣憤,心想:『我平日一記『秋風掃林』,至少也可削落一大片大樹的枝葉,一劍出手,把你委地長髮一齊削落,又何難之有?』心中想著,一面說道:『老婆婆可得小心!』黑衣老婦端坐不動,偏過頭來,笑道:『你只管削就是了。』老夫心中暗暗冷哼,說道:『老婆婆恕在下失禮。』隨手一劍,朝她肩後長髮削去。黑衣老婦背著老夫而坐,連動也沒動,直等老夫劍勢快要削近,才見她緩緩轉身,兩個手指拉起一根頭髮,迎著劍鋒上繃來!她動作雖緩,但老夫的劍勢,何等快速,但聽得錚的一聲,老夫只覺手上一震,宛如砍在一道牛筋粗索之上,不但極為堅韌,而口反震之力極強,老夫身不由己被震得後退了一步。」

  桑南施道:「真是一根髮絲?」

  羅霞天道:「不錯,確是一根頭髮,黑衣老婦手上還拈著那根頭髮,笑道:『年青人,你過來看看清楚,老身沒騙你吧?』這下可把老夫瞧的目瞪口呆,哼道:『在下不信。』黑衣老婦笑道:『不信就再試幾劍,等你相信了為止。』老夫那時雖知遇上了異人,但也不肯服氣,暗暗凝神聚氣,劍尖一振,使了一招『擲米成珠』。這是青城劍法中最厲害的一招劍術,講究氣貫劍尖,束劍成米,練到最上乘境界,振腕之間,可以發出一蓬米粒大小的劍芒。老大當時功力尚淺,這一劍自然也用上了全力,那時東方已吐魚白,那黑衣老婦這回聯手也沒動,頭也沒回。但老夫看的清楚,就在劍芒刺到的同時,忽然從她長髮之中,飛起幾根頭髮,迎著老夫劍芒卷來。接著一連串響起五六聲繃繃輕震,老夫發出的五六縷劍芒,不多不少,全被她髮絲擋了一下。這一陣輕震,老夫可承受不起下,但覺一條右臂,被震的麻木不仁,手中長劍,當的一聲,落到山石之上!老夫呆的一呆,拾起長劍,心頭又羞又怒,憤憤的道:『在下學藝不精,是我輸了。』得待轉身往山下而去。黑衣老婦笑道:『好個倔強的年輕人,老實說,就算是你師傅也休想砍得斷老身一根頭髮。』老夫怒道:『你敢小覷青城派?』黑衣老婦道:『青城劍法,素以奇幽見稱,老身豈敢輕視?只因為這套劍法奇幽玄奧,百十年來每一代的傳人,不見得個個都能領悟貫通,以致流傳至今,精英盡失……』這話,老夫也曾聽師傅說過,青城劍法,流傳至今,確實已有十之七八,早已失傳,如今這套劍法,還是師祖當年精心揣摩,從僅存的十來招劍式體會演繹而來,青城劍法,名存實亡,這也是後來袍真毅然宣佈青城派退出江湖的由來。要知老夫當年慕青城派之名,千里求師,在淩霄觀前,苦苦哀求,但師傅說我眼有凶睛,終非正道中人,不肯收錄。經我跪下三日三晚,才蒙師傅恩准,充列門牆。那是因為老夫一家,都死在仇家手裡,身負血海深仇,五年來日夜苦練,竟然連人家一根頭髮也砍不斷,自覺報仇無望,一時不禁悲從中來,含淚道:『這麼說來,在下報仇無望了。』黑衣者婦注日老夫,徐徐說道:『老身只不過是說,練青城劍法,一輩子也休想出人頭地,你要報仇?那也不難,老身傳你一套劍法,只要一年工夫,包管你縱橫江湖,劍上成名,你想不想學?』老夫聽的大喜過望,急忙跪了下去,道:『老婆婆若肯成全在下,得報寒門血仇。在下一世感恩不盡。』黑衣老婦含笑從大袖中取出薄薄幾頁手抄劍譜,遞給老夫,說道:『回去好好練習,但不可告訴你師傅,記著,他年必須找個資質好的人傳下去,只要別讓邛崍這一門的劍法失傳就好。』說完,飄然自去。老夫從那時起,就按照劍譜,每日清晨,在峰頂練劍,一年下來,果然劍術大是精進,但有一天,終於給師傅看到了,他老人家說我入了魔道,就這樣被逐出青城門牆。」

  尹天騏道:「者前輩,那位黑衣老婦,究竟是什麼人。」

  羅霞天道:「老夫先前也不知道這位老人家是准?直等老夫成名之後,聽人說起,才知道就是昔年大大有名的邛崍派麻九姑。」

  邛崍派?江湖上還有邛崍派?尹天騏、桑南施連邛崍派都沒有聽說過,當然更不知道麻九姑了,但羅霞天這樣說了,這麻九姑自足前輩高人無疑,這就點子點頭。

  尹天騏心中暗道:「聽他口氣,這邛崍派,敢情不是什麼名門正派,不然,他師傅為什麼會說他入了魔道,逐出青城門牆?」

  桑南施偏頭笑道:「所以老前輩要住到九頂山來是不忘青城、邛崍之意。」

  羅霞天頷首道:「姑娘蘭心蕙質,聰明過人,老夫既是青城逐徒,但也不是邛崍弟子。住在這兩山之間,正是不忘兩位老人家授藝之恩。」

  桑南施道:「老前輩方才不是說你的出身來歷,和我們此來有關麼?」

  羅霞天道:「不錯,老夫雖是青城逐徒,但青城出了事,老夫總不能袖手不管,只是老夫已退隱多年,不再出山,桑藥師要你持老夫信物而來,使老夫想到了一件事。」

  尹天騏道:「老前輩想到了什麼事?」

  羅霞天道:「老夫……」

  突然目注門外,作出諦聽之狀,濃哼一聲,道:「山下有人來了。」

  尹天騏、桑南施聽的一征,慌忙站起,回頭朝山下望去,其實這是多餘的,門外有一片平臺,和枝葉茂密的荊棘擋住視線,來人不登上早台,那裡想看的到?就在此時,只聽山下有人高聲叫道:「師傅……」

  接著響起─個蒼老的婦人聲音笑道:「不用叫喊,羅老並該早就發現我們了。」

  尹天騏心中暗暗道:「這兩人說話的聲音,還遠在山腳之下,羅老前輩居然早就聽到有人來了,看來他修練天耳通,已有十二成火候!」

  羅霞天臉色微微一變,緩緩問道:「少軒什麼人找我?」

  ▼第十章 金鳩婆婆

  戚少軒的聲音,答道:「弟子不認識,是一位元老婆婆。」

  只聽那老婦人的聲音冷冷的道:「見了面,自會知道。」

  羅霞天以傳音朝兩人說道:「你們扮李彪的到屋後烹茶去,刁英可站在老夫身後。」

  桑南施答應一聲,自往屋後走去,尹天騏迅速站到羅霞天身後,垂手而立。

  羅霞天又道:「未聽老夫招呼,不可妄動。」

  尹天騏點道:「晚輩省得。」

  幾句話的工夫,只見一個身穿青布短衫的漢子,當先登上平臺,他身後緊隨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嫗,一手拄杖,跟著跨上平臺。

  那漢子年約三十,瘦削臉,鷹鉤鼻,目光深沉,緊閉著薄薄的嘴唇,看去氣字軒昂,但一望而知此人城府極深!

  他,自然是羅霞天的內侄兼大弟子戚少軒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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