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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六


  她忽然感到此事不同尋常,非告訴祁老丈不可,這就舉步,走到門口伸手推門。

  哪知道一推,她才發現這道門戶,竟是扇鐵門,心中暗暗震驚,急忙回身朝南首一排窗戶掠去。她記得南首一排花格子窗,糊著薄薄一層棉紙,那是酸枝木雕刻的花,只是如今已放了鵝黃色的窗簾,她不假思索,伸手撩起窗簾。花格子窗不見了,看到的只是一堵黑黝黑的鐵壁!

  方璧君明白了,自己已被軟禁起來,長劍、穿珠神針,也被他們取走,再大的本領,也衝不出銅壁鐵門的牢籠!

  她突然伸手抓起一雕刻精細的椅子,猛力向鐵壁上砸去,但聽「砰」的一聲大響,椅子撞在壁上,立被砸得粉碎。

  當然,鐵壁分毫也不會有什麼損毀的,她此舉只不過是聊以洩憤罷了!

  椅子擲出後,一時間,她怔立當地再也不能動了。

  天底下所有的禁室,或是地牢,都是黝黑的,潮濕的,但這間禁室,佈置裝飾,依然如此豪華。

  方璧君方才醒來之時,並未發現室中的光亮,是四盞六角琉璃燈的燈光,假使她早些發現,就該警覺到大白天,何以要燃燈了。

  除了四面都是鐵壁,這裏還是一間貴賓的臥室。其實你不去掀開色彩鮮艷的鵝黃綢幔,鐵壁也看不到,你當它仍是接待貴賓的臥室,亦未嘗不可。

  方璧君緩緩回到錦榻前面,拉過繡枕,緩緩的側身躺下,她雙眼仰望著帳頂,盡量讓自己的激憤的心情平靜下來。

  只有鎮定下來,才能應付目前的情勢。就在此時,她耳中忽然聽到輕微的異響,似是右首壁間傳來。

  方璧君身在禁室之中,自然特別警覺,聲音入耳,已從錦榻上翻身坐起,嬌叱道:「什麼人?鬼鬼祟祟的,還不給我出來?」

  右首的帳幔動處,果然閃出一個人來,輕笑道:「范姑娘好靈的耳朵,是老婆子我,伺候姑娘來的。」

  那是一個身穿藍布衫的老媼,一頭花白頭髮,黑絲絨包頭,臉長如驢,堆著滿臉皺紋的奸笑,裝作一副巴結的模樣,迎著走來。

  方璧君凜然站在棍前,冷聲道:「你是什麼人?」

  藍衣老媼道:「老婆子是奉公子之命,伺候姑娘的,范姑娘叫我金嬤就好。」

  「金嬤。」方璧君突然想起在大洪山之時,曾聽派去大洪山莊臥底的春娥侍候聞夫人的使女說過,他們都是由一個叫金嬤的人,負責訓練。此刻這藍衣老媼自稱金嬤,不覺目光一凝,冷冷道:「你就是金嬤?」

  金嬤臂彎上還挽著一個花布包袱,聞言不由微微一怔,堆笑道:「范姑娘認識老婆子?老婆子原是金公子的奶嬤,金公子小時候,就是吃老婆子的奶長大的,他要老婆子來伺候姑娘,老婆子哪得不來?」

  說話之時,已把花布袱從臂彎下退下,放到榻上,一面打量方璧君,諂笑道:「瞧你范姑娘真是花朵般的人兒,身上穿著一身男裝,還是這般俊俏,要是換上女衫,真不知風靡了多少郎君?就像金公子,一向眼高於頂,普通小姐,他連正眼也不會瞧一回,他特別吩咐老婆子來伺候姑娘,他口裏雖沒說什麼,但老婆子可瞧得出來,他對姑娘是動了真情……」

  她竭力討好方璧君,也正是竭力在替金玉棠吹噓,這口氣倒有些像是媒婆。

  方璧君愈看愈覺可憎,愈聽愈覺討厭,冷冷的道:「我不用你伺候,你給我出去。」

  金嬤毫不動氣,依然賠著笑道:「這怎麼成,范姑娘到了這裏,那也不用客氣了。」

  她動手解開花布包袱,接著笑道:「這是幾套女衫,范姑娘試試是否合身?等姑娘換了裝,老婆子好替姑娘梳頭。」

  包袱裏面,果然是幾套衣裙,質料考究,非羅即緞,加上精工刺繡,顏色鮮艷。金嬤已經一套套的取了出來,放到錦榻之上,意思自然是任由方璧君挑選。

  方璧君依然冷冷的道:「我這樣很好,用不著換,你給我拿出去,我也不用你梳頭,快給我滾。」

  金嬤似是早就知道方璧君會發脾氣,她毫不在意,反而賠笑道:「范姑娘千萬別生老婆子的氣,姑娘是千金之軀,氣壞了,老婆子可賠不起,再說姑娘這一身衫,已有幾天沒換。姑娘就算不喜女裝,也不妨先換著穿,等老婆子拿去給姑娘漿洗好了,再換回來不遲。」

  方璧君鐵青著臉道:「我不想換,也不用你漿洗,你出去吧!」

  金嬤嬤忽然低低一笑,道:「姑娘可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嗎?」

  方璧君道:「石城別府也好,天毒府也好,你們又能把我怎樣?」

  金嬤奸笑道:「姑娘大概還不知道石城別府崛起江湖,武林各大門派,都將臣伏,因此石城別府沒有什麼好顧忌的,姑娘就是有天大的來歷,到了這裏,也就得委屈一點。」

  方璧君冷笑道:「石城別府還唬不到我。」

  金嬤笑了笑道:「姑娘大概還不知道老婆子是石城別府的什麼人吧?」

  方璧君道:「你是負責替侯延炳訓練女子,派往各地臥底,你當我不知道麼?」

  金嬤臉色微變,笑道:「姑娘知道就好,石城別府經老婆子一手調教出去的女子,個個貌美如花,為本府工作,只求完成任務,不擇手段,每個人都可以犧牲色相,去籠絡各地武林中人?但她們初來的時候,個個哭哭啼啼,好像每個人都是三貞九烈的節婦,到後來不是乖乖的聽老婆子的話?」

  她說到得意之處,一張馬臉,更顯得陰森,連笑都帶些殘忍的獰笑。

  方璧君和她目光相對,漸漸覺出有些不安之感。

  只聽金嬤道:「老實說,經我訓練出來的人,老婆子要她們到東,不敢往西,老婆子要她們到西,就不敢往東,你當為了什麼?第一,他們知道不聽老婆子的話,她們會得到最不幸的後果,那就是廢去武功,撥到『如家房』去。咱們石城別府有幾百名武士,輪班休息的人,都可以到『如家房』去尋歡作樂……」

  方璧君不自覺的打了個寒噤。

  金嬤又道:「咱們公子看上姑娘,這是姑娘大大的福氣,老實說,姑娘若是不答應這門親事,那就得撥到老婆子手下去,接受訓練,不成就得廢去武功,撥到『如家房』去,到了那時候,就後悔莫及了。」

  方璧君終究是姑娘家,聽到這裏,心頭止不住一陣顫慄,冷哼道:「多行不義,必自斃。石城別府這般胡作非為,你們的報應也就在眼前了。」

  金嬤陰笑道:「姑娘用不著替我們擔憂,還是想想姑娘自身的事吧?老婆子暫且告退。」

  她不待方璧君回答,身形一下朝石壁閃去。

  方璧君突然跟蹤掠去,她身法並不慢,但金嬤更快,只在帳幔間輕輕一晃,便已不見!

  等方璧君追到壁下,掀起帳幔,依然是一堵鐵壁,哪裏還有金嬤的人影?她怔怔的站在帳幔前面,心中暗道:「這堵鐵壁,定然有著一道暗門,但自己找不到暗門,也是徒然。」

  ***

  禁室佈置縱然豪華,但禁室終究還是禁室。

  禁室中沒有天光,雖有四盞精緻的琉璃燈,散發出柔和的燈光,把室內照得十分明亮,但卻使人不辨昏曉。

  方璧君自從申公豹侯延炳替大家接風酒宴之後,進入這間賓館算起,那時正當午牌時候,那麼此刻該是黑夜了。

  她開始感到腹中饑餓,但卻沒有人送飯進來。

  鐵壁既有暗門,對方可以隨時進來,她不敢躺下睡覺,回到榻上,只是盤膝坐室,緩緩運氣調息。

  如今該是第二天了。

  這一天依然沒人理睬,也沒有人送吃的東西進來。

  她餓得十分厲害,感到頭昏眼花,四肢無力,縱有一身武功,也幾乎被饑餓奪去了十之六七。

  方璧君想到這是他們有意的安排,企圖用饑餓來威脅自己就範,她只有咬緊牙齒,打點起精神,竭力忍受。

  一切折磨,都可忍受,只有饑餓是無法挺得下去的。

  她自然知道一個人的體力有限,捱得過今天,未必捱得過明天。

  如今她只有一個希望,就是在死谷中無故失蹤的范君瑤,能夠安然無恙,能夠看到自己在石壁上所留的字,會來石城別府,但她又擔心大哥毫無江湖經驗,趕來石城別府,無異自投羅網。

  ***

  這該是第三天了!

  掛在室中四角的精緻琉璃燈,貯存油量快要燃盡,燈光正在逐漸的昏黃下來。

  方璧君兩眼發黑,一個人已經餓得十分虛弱,撲在錦榻上,幾乎沒有半點力氣,眼皮沉重,困倦欲睡。但饑火中燒,卻又無法使她安然入睡。

  「碰!」一聲沉重的鐵門關上的聲音,震得四壁都發出巨大的震動。

  方璧君被這聲巨震,從昏睡中驚醒,雙眼迷朦,依然看到一個人踉蹌而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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