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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七


  自己曾聽人說過,老馬識途這句話,這馬匹如果是他們豢養的,自然識得歸途,自己何不讓它自己跑去?

  心念轉動,立即收起金牌,手上也就不加驅策,任由馬匹自行奔走。

  一會工夫,業已踏上大路,那馬果然毫不停留,希聿聿一聲長鳴,放開腳程,朝左奔去。

  趙南珩舉目向四外一瞧,忽發覺馬匹奔行的方向,竟是自己方才來路,朝滁州路去。心想:自己反正不知路徑,任它跑去也就是了!

  這一條大路,是沿山而行,時當深夜,行人已絕,那馬當真熟悉路途,繞過滁州城,再往南走,已非官道大路,只是一條鄉村間的黃泥通道,但坐下馬匹,卻依然毫不稍停,一路跑了下去。

  趙南珩根本不知道地名,只覺黑夜之中,好像又經過了一處城鎮,但馬匹還是繼續往南。

  漸漸,東方業已透出魚白,晨風吹到臉上,使人有清新之感,心中不期一怔,自己任馬奔走,竟然已趕了一個晚上。

  抬目一瞧,遠處又有一座城牆,隱隱在望。

  趙南珩忽然想起自己臉上,還蒙著白紗,急忙摘了下來,揣入懷中,然後又把身上披著的白氅取下,在馬上胡亂挖好,收入包裹之中。

  這一陣工夫,天色已經大亮,田邊路上,也已有人行走。

  馬匹用不著自己招呼,放緩馬蹄,朝城中走去,一會工夫,在橫街上一家悅來客棧門前停了下來。

  趙南珩暗暗感到奇怪,心想莫非這匹馬,昨天曾在這家客店落腳?所以把自己也馱來了?

  心念方轉,只見店夥已迎著過來。

  敢請他看到一清早有人上門,準是趕了夜路的,慌忙招呼道:「相公想是趕了一夜路程,快請到裏面休息,小店有清靜上房,對讀書相公下榻最是適宜。」

  趙南珩遞過馬韁,一面點點頭道:「我昨晚趕了一夜,確需休息,夥計,這裏叫做什麼地方?」

  店夥怔一怔,陪笑道:「小地方是和縣。」

  他口裏說著,把馬匹牽入槽中,然後把客人領到上房,返身退出,一會工夫,送上臉水,又替他沏了壺茶,才行退去。

  趙南珩一晚沒睡,確實也有點疲累,掩上房門,和身在床上躺下。

  要知趙南珩自從傷在南魔掌下,經鬼手仙翁替他打通奇經八脈之後,一共已有一天,兩晚沒有休息,此刻一經躺到床上,立即酣然睡去。

 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,忽然聽到房門外腳步來沓,人聲吵雜,趙南珩霍然警覺,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故?

  急忙開出門去,只見自己隔壁房中,圍著許多人,有的搖頭嘆息,有的卻在指手劃腳的說話。

  ▼第二十七章 風塵自古多奇士

  這時,正好店夥從房中出來。

  趙南珩問道:「夥計,出了什麼事嗎?」

  店夥瞧到趙南珩,抹抹額上汗珠,歉然的道:「真對不起,把相公給吵醒了,這房間裏住的一位老客人,是昨晚來的,今天早晨,一直沒有開門出來,方才小的進去,發現他中風了,已經不會說話。小的吃了一驚,慌忙告訴掌櫃,方才城裏鼎鼎有名的大夫錢回春都來過了,說老客人已經沒救啦,只怕快……快要……」

  他正好說到這裏,從房中走出一個掌櫃模樣的人,板著面孔,斥道:「快嘴阿二,這時候你還扯談,還不快幫阿福他們把他抬出去,死在店裏,可不成!」

  那夥計連聲應是,慌忙朝房中鑽去。

  趙南珩聽得大感憤慨,覺得這位掌櫃,勢利得太以沒有人道,一位生了重病的老人,還沒咽氣,就要把他攆出去,於心何忍?這就跟在店夥身後,走進房去。

  只見床上躺著一個瘦弱老人,面如黃蠟,定著散漫無光的雙目,兩手不住虛空抓著,氣息,已經發不出聲來。

  這時正有兩個店夥,要待動手,把老人從床上抬下!

  趙南珩大聲喝道:「住手,你們要把這位老人家抬到哪裡去?」

  那掌櫃聽到有人喝阻,不禁回頭瞧來,他因趙南珩一身讀書相公打扮,不敢得罪,連忙陪笑道:「相公有所不知,這位老客人,一到小店,就東不是,西不是的,要挑上房清靜房間。如今生上急病,連本地最有名的錢回春錢大夫都給回了,小店做的是過路客官生意,要是有人死在房裏,這間房還有誰要住……」

  趙南珩沒待他說完,冷笑道:「過往旅客,誰都免不了有生病的時候,這位老人家只是年紀大了,氣血上逆,慢慢自會平復,你怎知他會死在你店裏?」

  要知江湖上,無論哪一門派,門下弟子,在外行走多少都懂得一些醫理,因為運功行氣,經穴脈絡,無一不和醫學有關,尤其救急療傷,推宮過穴等方法,更是練武之人必修的功課。

  趙南珩生長伏虎寺,峨嵋派是武林四大宗派之一,對治療傷患,自有獨到秘傳,他自小耳聞目睹,當然也懂得其中訣竅。

  話聲一落,身形閃近床前,伸手在老人胸前連點了兩指。

  那老人喉頭「咯」的一聲,咯出一口濃痰,無巧不巧,吐在掌櫃的臉上,呃逆立時平復了許多,身子萎頓,只是喘著氣息。

  掌櫃舉袖一揩,那痰抹了開來,又濃又黏,但他眼看趙南珩只在老人胸口上點了兩下,病勢就立即緩和下來,心頭一直,再也顧不得臉上還掛著濃痰,連忙打拱作揖,陪笑道:「相公真是神人,像這般著手回春的醫道,真是少有!」

  房外瞧熱鬧的人,也都嘖嘖稱奇,還以訝異的眼光,向趙南珩投來。

  趙南珩卻沒加理會,掀開棉被,雙手在老人身上,連揉帶摩,用推拿過穴之法,替他活動氣血。

  這老人當真瘦得可憐,一身都是骨頭,連皮都癟了下去。

  趙南珩雙手不停的推拿,但見老人雙目微闔,呼吸漸趨正常,面上也漸漸有了血色,這樣差不多過了頓飯光景,他一張俊臉之上,卻已隱隱綻出汗水,吁了口氣,才行停手。回頭朝掌櫃的道:「這位老人家現在睡熟了,讓他休息一會,才能恢復。」

  掌櫃連聲應是,一面轉身朝店夥喝道:「你們快去替這位相公擰把熱面巾來,還呆在這裏作甚?」

  話聲才落,只聽老人呻吟一聲,在床上翻個身,倏他睜開眼來,當他瞧到房裏站著許多人,不由目露詫異,有氣無力的道:「你們這是幹什麼?」

  掌櫃一見老人醒來,連忙含笑道:「老客官,快請躺一會兒,休息休息,方才急病突發,真把小店裏的人急壞了,多虧這位相公施救……」

  那老人忽然掙扎著爬將起來,瞪目逆:「你是這裏的掌櫃?我只是一口痰塞了上來,這是老毛病,你急個屁,是不是怕賠棺材本錢?哼,別看我老頭一付窮相,你家裏要買上十口二十四棺材,我還拿得出來。」

  房外的人,聽他說得刻薄,因為大家不值掌櫃的行為,有人笑了一聲。

  那老人肝火極大,回頭叱道:「這有什麼好笑的?我老頭死了,你們才高興?」

  他伸手在枕下一陣摸索,忽然取出一個沉甸甸的布囊,倒轉一抖,從袋中倒出十多塊黃澄澄的金子,骨碌碌滾在棉被之上,抬目朝掌櫃道:「你瞧瞧,我老頭是不是沒有棺材本錢?你……還怕不怕?」

  掌櫃瞧這許多金子,目光發直,咽了口水,不迭陪笑道:「你老客它是……是財神爺,小……小店伺……伺候不周,你老多多原諒,你……你老只管安心養病,我叫一名夥計專門伺奉你老……」

  趙南珩因老人剛才好轉,坐了起來,連忙插口道:「老人家,你還是躺下來睡一會吧!」

  老人瞧了他一眼,自顧自抬起金子,裝入布袋,小心翼翼的塞到枕頭下面,躺下身子,沒好氣的道:「真是大驚小怪,我老頭自己的病,難道我自己不知道?這是老毛病,發過了就會沒事,用不著你們這許多人送終,哼,不是看我老頭有錢,誰會來瞧我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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