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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五


  玉京面色微沉道:「他說他是江西吉安人,為何卻是一口嶺南口音,這是第一個不對,第二從江西到這裡相隔甚遠,他逃難怎麼會一下就到這裡來,第三我們這香雪洞天所用禁法,仙凡莫入,便這一片積雪也系你我行法逼出,洞天以外,此地從無降雪之事,他怎麼會因大雪封山跌落,這不全是在說謊嗎?」

  那人聞言一怔,又將玉京上下一看道:「仙姑真是神目如電,決不容稍有假借,适才所言,雖有欺瞞,但情非得已,現在既被察出,自應實話實說,我實大宋宗室,世代襲封嶺南,現因胡人南下,當地莠民意欲執我獻偽官邀賞,才棄家遁入山中,不過,遭逢大雪封山,妖婦相逼以致失足是實情,絕無虛假,如果不信,不妨詳查便知實非妄言了。」

  玉京又嬌喝道:「那你真姓名到底叫什麼呢?如果再不說實話,那不但非逐出山外不可,也許我這太乙神木劍便要發利市咧。」

  那人不禁跪在地上道:「我決不敢再說謊,實乃世襲靖南候趙穎,逃難山中因為避禍才變姓名,如有虛誣,情願死在仙姑劍下。」

  秋月在旁笑道:「既是一位末路王孫,且請起來,我姐妹雖然未受封號,山中修為,也與塵世興廢無關,但既同是漢族一脈相承,決無向胡虜出首之理。你儘管放心好了,更無庸因此避忌,不過,你說山中,真被大雪所封卻太奇怪了,此地向來四時如春,決無降雪之理,這洞天以內所有積雪,乃我姐妹因這滿山梅花,不容不稍有點綴,才作此狡獪以為陪襯,洞天以外哪得如此,再則那妖婦與男妖,究屬系何形狀,你既被誘入巢穴,當知面貌,還請不必再為欺瞞,從實相告才好。」

  趙穎伏地道:「實系山中有大雪,此點決不敢說謊,那妖婦自稱玄英聖母,年紀不過三十來歲,男妖人並未看見,只聽隨侍女僮說是什麼兜率天魔石坤。」

  秋月不由一驚道:「你聽得清楚,真是這兩個妖人嗎?卻不可胡說咧!」

  趙穎道:「我前此說謊實非得已,焉有再敢相戲之理?」

  玉京似也一怔,隨又喝問道:「這全是兩個厲害妖人,你既被她誘入巢穴卻如何能逃出來,又落在這峭壁之下,顯見又有不實不盡之處呢。」

  趙穎慌道:「實情如此,我決不敢胡說,至於所以能逃出來,實因那女妖人將我藏在一間石室之中,又去迎接那男妖人,忽然眼前紅光一閃,耳邊又聽人說『那魔頭既然暫時放過你,為何還不逃走,真打算等死嗎?』那門戶倏然洞開,這才能逃出魔窟。後來失足,便也因那紅光又現,心疑那是仙人,既然將我引出魔窟,必仍在前引路,這才向前奔來,卻不料一個失足竟跌下來,人便昏死過去,這全是實話決無半點虛假了。」

  玉京聽罷,面色一轉,又向秋月道:「姐姐,照這樣一說,洞天以外的大雪,必系那魔頭,打算在此長住,所以用她那冰雪封山之法,以免外人侵入,或者竟有搜尋我們這香雪洞天,上門尋事之意。如果只她一人,我們決怕不了她,但有石坤助紂為虐便難說了,但不知那道紅光究系何人?又為什麼開禁制?將這人送來,這倒無法揣測咧!」

  秋月沉吟半晌道:「如果這兩個魔頭果然是為此而來,那就難免從此多事,寒雲大師之言也許要應驗了,只是這人如何發落呢?」

  玉京看了趙穎一眼道:「人既已經救下,不妨命他到谷口亭子上去,酌予飲食再為設法遣去便了。」

  趕穎聞言,忙又拜伏在地道:「我已無家可歸,山外又已遍地腥膻避世無從,既蒙二位仙姑相救,情願在這府中執役,以終其身。否則能借一席地,容我自耕而食,也深所感激。如必欲逐出山外,逼作元胡臣民只有一死而已。」

  秋月道:「不是我們不留你,一則這香雪洞天之中,除我二人而外,並無三尺之童,男女有別,彼此均有不便;二則我姐妹雖已修成散仙,但轉瞬魔劫即至,如果累你同罹劫數,也非救你本意,所以你還是到山外去的好,如懼妖人相害,我也可以將你送得遠些,到那附近城市之中,兵災原只暫時,不比在這裡要好得多嗎?」

  趙穎又哀求道:「我於今已經國破家亡,即使出山逃得性命,也不過作一胡人順民而已,又將何以對我太祖武德皇帝于地下。實不相欺,我之所以竄入深山,便為了不忍辱身降志,否則莠民相逼,不過欲我迎降,以圖富貴,並非素有仇隙,如欲變節,當初也不入山了。」

  「既蒙相救,還望成全到底,如以男女有別而言,只請賜一山洞略可容身,稍假漁獵之具,俾延殘喘足矣,決不敢擅窺仙府一步。即使二位仙姑魔劫將臨,我生死早付度外,那也只有認命了。」

  秋月尚在躊躇,玉京卻道:「既如此說,這峭壁之下,便有一小洞,不妨暫住,只不許越那長橋,至於飲食暫時也無須你守獵耕耘,少時我再送些山糧釜灶來讓你自己料理便了。」

  秋月忙道:「你是說的那昔年養鶴的小洞嗎?那地方潮濕異常,卻住不得人咧。」

  趙穎又拜謝道:「但得一席之所足矣,潮濕無妨。」

  玉京笑道:「他一定要賴在這裡,那有什麼辦法,除這鶴巢而外,哪裡有甚地方可以安置他,這是他自願如此,卻怪得誰來?」

  說罷,用手一指道:「你且隨我來吧,這地方並不大遠,不過三五步便到了。」

  趙穎一看,原來那洞便在老松右側下面,外面看去,並不很大,只有四五尺寬廣,七尺來長,走去一看,洞口有湖,離開水面不過四五尺,內面也只丈餘深淺。

  三面石骨峋嶙,似經山泉洗刷而成,地下果然潮濕異常,只內面有一塊大石突出尺許,離地約二尺有餘,上面滿積鶴毛,一白如雲,其餘便空無所有,更無門戶可言。

  他不由欣然道:「得蒙二位仙姑,以此一席地相假,於願已足,如有山糧炊具,我決定不履長橋一步,如果言不由衷,情願領責。」

  玉京笑道:「既然你以此地為可居,那就不妨暫住,少時著蝶奴與你送山糧炊具來便了。」

  說著纖手一揚,向空低喝道:「蝶奴何在,還不快來聽命?」

  只聽得一個嬌婉的喉音道:「婢子在此,仙子有何差遣?」

  接著便見眼前一道五色光華閃處,飛下一個十三、四歲的女孩子來,躬身而立。

  玉京把手向那洞中一指道:「現在本洞已有外客蒞止,你可速取二、三十斤山糧,一份炊具和應用之物來,以供這趙王孫之用,不得遲誤。」

  那女孩子答應一聲,向空中一縱,登時化作車輪大小的一個彩蝶一閃而沒。

  秋月一看彩蝶飛去,又向玉京使眼色道:「此間事情暫時便作如此安排,你我也可回去咧!」

  玉京把頭一點,便又一同向那長橋上走去,趙穎又拜了兩拜,便踅向洞中,在那突出大石上坐了下來,對著洞天無邊美景,不由長長出了一口氣。

  這才覺得,擦傷之處,隱隱作痛,但精神煥發,與連日賓士萎頓之狀大不相同,心知靈藥妙用,一看二女在那長橋上緩步前行,長裙曳地羅袂飄舉,真和書中仙女一般,再經這湖光山色,和萬樹紅梅一襯托,便畫也畫不出。

  他心中暗想,古人曾有劉阮誤入天臺,得逢仙女之說,我在難中,何幸得此,但一轉念之間,又自驚道:「你方才得命,怎麼又這樣糊塗起來,這等想法,豈非該死已極。」忙又抱膝遠眺屏絕雜念。

  但不知怎的,那目光一轉,又到了二女身上,尤其是對那陸玉京,竟放不下這一縷綺思。

  正在自己極力克制著自己,猛見一排黑影,又從空中,向這峭壁飛來,遠遠看去,便像一行雁子一般,漸來漸近。

  再一細看,卻是六七隻彩蝶,顏色雖有不同,卻大小整齊如一,在日光下翩翩而來,好看異常,一轉瞬間,便落在地上,各化女童。

  她們有的攜著釜灶,有的背著口袋,有的攜著各種用具,紛紛放在地上笑道:「應用東西已經全取來了,王孫請自安排,恕我等不代料理呢!」說罷,仍化彩蝶列隊飛去。

  趙穎一看,不由更加驚異暗忖,我久聞有羅浮仙蝶之說,誰知這樣靈異,但不知那二位仙女,是否亦為蝴蝶幻化。

  想著連忙將應用東西,一一搬進洞去,略一查看之下,不但用具應有盡有,還有一份被褥,心中更加感激,適覺腹中饑腸碌碌,忙將送來山糧汲水就釜灶煮食,鋪好被褥躺下,多日勞頓之下,不禁一覺睡去。

  在另一方面,二女回到谷内,秋月佇立亭上不禁蹙起雙眉道:「此人之來太嫌兀突,恐怕不是什麼好兆呢!」

  玉京笑道:「管他呢?我們雖然超然物外與世無爭,究屬漢族子孫,終不成將一個虎口餘生的末路王孫推出去,讓他葬送在胡虜或者妖人之手嗎?再說,我們平日尚且多方修積外功,今天在自家門前焉有不管之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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