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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五六


  她不由暗自想道:「難道那八大王就真的這等厲害,這短短幾天,竟把這一帶殺了個雞犬不留?」

  但因關切著含芳安危,更不暇思索,又一縱劍光,直向那座市集飛去,這一次,心中有了把握,飛得更快,直似流星過渡,一下便在那市集外面落將下來。

  只見一片頹垣殘井,滿地都是燒焦的瓦礫,有些地方,牆壁門窗猶在,房頂卻全倒塌了下去,最可怕的,卻仍不見一人,只一片饑鴉成群結隊的,盤旋空際,時複下掠。

  她不由心中更加奇怪,便索性再縱劍飛向空中,在那市集上繞了一周,只見街道縱橫,屋瓦比櫛,看去何止千戶,雖然有些地方,已成焦土,但大半尚屬完好,並不見有流寇旗幟,也不見有人來往。

  再向附近各村落一看,全在數裡以外,心想這大一個市集,既無流寇駐紮,總該有人,收生婆和醫生或者不難找到,連忙又縱劍向江心飛去,卻好那條船也到市集外面江面上。

  她立即向船頭收劍落下,奔進艙去笑道:「我已將那靠近江岸一處市集仔細看過,雖然看不見有多少居民,卻無流寇蹤跡,如今不妨上去咧。」

  昭業笑道:「你去了只有這短時間,真仔細看過,確實沒有流寇嗎?這卻大意不得咧!」

  云云方說:「我已仔細看過,那市集上決無流寇蹤跡,便附近各村落最近的也在五裡開外,不過卻沒有看見什麼人,天色不早,最好趕快把船靠上去,要不然,天一黑下來,恐怕更沒法能找到人咧!」

  韋飛忽然睜大了怪眼將云云上下看了一下,把大嘴一咧大笑道:「妙,妙,俺今天才算看到劍術的妙處喇,俺只要能學到侄女這樣,能夠在空中飛來飛去,要多砍幾個流寇和韃子的腦袋,還不是如探囊取物,如果再遇上那狗皮道士,便再磕上幾個頭也值得不算委屈咧。」

  昭業不禁好笑,正待喚那鄭財喜停船靠岸,卻不料那鄭財喜夫婦,一個從船頭上趕來,一個從後面爬了進來,雙雙跪倒道:「小人夫妻,積世全在這條江上行船,卻不料今天才遇上活神仙,如今流寇橫行,眼看得生意已經做不成了還求庇佑才好。」

  說罷竟叩起頭來,云云忙攔著道:「我哪裡是什麼活神仙,只不過略通劍術而已,你兩位這一來,不折殺我嗎?」

  昭業也扶起鄭財喜道:「船老大,你們不要猜疑,我們全是凡人,哪裡有什麼神仙?現在已經查點明白,這岸上市集裡,並無流寇,你趕快把船靠岸,上去找醫生和收生婆,再買點東西是正事,不過這兵荒馬亂之中,不好做生意倒是真的,只到成都以後,我必在船錢之外,再送你幾十兩銀子,以便渡過這場兵災再說,今天的事,卻不必對人說咧!」

  鄭財喜忙答應,謝了又謝,立即出艙,吩咐夥計,收了蓬,將船在那市集外面江面上泊好,下了錨,又怯怯地走進艙道:「並非小人膽小,這臨江集向來是一個大市鎮,江面上至少也泊上幾百條船,岸上百貨俱全,茶樓酒肆更熱鬧異常,但單那賣熱食的,和趕集串店的女人也不知要有多少,這時候卻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,江下也只有我們一條船,小人實在不敢教夥計上去,請求哪位陪我們去一道,也好壯膽。」

  韋飛猛睜怪眼道:「你這樣不忒自見鬼嗎?适才俺這侄女兒已經飛在半空中看過了,既沒有流寇,你還怕什麼,既然你怕,俺陪你如何!」

  孫二公子忙道:「韋叔,你不能怪他們,你在這碼頭上看見一個人嗎?天已快黑咧。既然你願陪他們上岸,我也去一道便了。」

  說罷,取了寶劍佩好,韋飛也提了那柄大鐵椎一同伴著兩個夥計上了岸,昭業尚欲阻攔,無奈含芳在後艙呻吟之聲不絕,勢非去找個收生婆或者醫生來看一看不可,忙命云云也趕去。

  孫二公子道:「既然方才雲姐已經空中看過,並無流寇在此,那便無妨,即使藏有宵小伏莽,有我和韋叔跟去,自可料理,倒是船上比較要緊,萬一江下有匪船來往卻不可不防,船上除了柳叔而外,含芳又在病中,其餘只剩下趙兄夫婦,又全不能抵敵,豈不勢孤力薄,要依小侄之意,雲姐還宜留在船上為是。」

  昭業知他關心含芳,深恐受驚,反不好再著云云去,只囑早去早回而已。

  那韋飛提了鐵錐,頭一個搶上了岸,孫二公子心細,又防天黑,命人將燈籠火種帶在身邊,方才趕上去。

  那兩個夥計一名癩頭黿王五,一名小老麼楊三,全是老走這條路的船夥,各自提著菜筐,挑著米籮,一路走著。不多時,便由江岸轉入正街,沿途末見一人,各店店門卻全大開著,有的門上刀斧砍斫之痕猶新,地下血跡斑爛,夾雜著無數零星衣物。

  兩人走了一段路,不禁越走越怕,但是掉頭一看孫二公子還好,那韋飛提著鐵錐,圓睜著怪眼,便似凶神一樣跟在後面,又不敢說回去。

  王五忽然一抬頭看見一家油鹽柴米店,那是平日素有往來的,進去一看,只見貨架推翻在一旁,錢櫃大開著,鹽盆裡還有半盆鹽,油桶裡也有小半桶油,米囤裡也還有點殘米。

  王五見存貨還在,心疑內面或許有人,連忙大叫道:「孫老闆,老主顧來咧,集上的將爺們也早去了,你行賣給我一點米好不好?」

  叫罷,卻不見店後有人答應,再到後面去一看,忽然一陣奇臭撲鼻,只見那店後院落裡,橫著三五個死屍,渾身血污狼藉,正攔住去路,不由叫聲「啊呀!」轉頭就跑,險些兒和韋飛撞個滿懷。

  韋飛連忙一閃身,讓過王五,揚錐大喝道:「裡面藏著流寇嗎?你別怕,全有俺咧。」

  那王五嚇得說不出話來,把手向院落裡地下亂指,韋飛一看卻是幾具死屍,頭臉全已變色,卻一律全割去了左耳,忙道:「這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,那鳥流寇把人殺了扔在這裡,又有什麼害怕的,這光景已有幾天咧,你且隨俺再進去看看,有活人沒有?」

  說著,又走了進去,一看裡面是三間上房,兩間廂房,那上房東間裡,床上仰著兩三個女屍,全是裸無寸縷,肚皮脹得老高,有一個竟是大開膛,心肝腸肺全拖在外面,乳頭也被割去,卻血痕猶新,和外面院落裡所見男屍大不相同。

  再到西間一看,一個老婦人被劈在地下,床上也仰著一個裸體少婦,料是流寇奸殺。只是不解,那些女屍,也全被割去一隻右耳,是何道理。

  韋飛正待出來,忽聽那床後簌簌直響,帳幔也顫動不已,連忙大喝道:「裡面是什麼人,還不快點出來,那流寇已經去遠咧。」

  喝罷不見有人答應,那床卻更外響得厲害,韋飛不由焦躁,先將床帷掀起一看,卻又不見床上有人,再向床頂上看時,忽見天花板上,微露一片衣角,連忙躥身床頂,再看時,果見一個人,把那天花板撬起一塊藏在上面,一雙腳仍自露在床頂外面,顫抖不已,忙又扯著一隻腳向下一拉。

  那人大叫一聲:「大王爺饒命。」便嚇得昏死過去。人卻被韋飛扯落床頂,一下壓得那張床幾乎塌了下來。

  孫二公子聞聲,也從外面趕了進來,韋飛已將鐵錐插在腰間,將人挾著,一躍而下,再看那人,卻是一個白須老者,一臉灰塵,身上並無傷痕。

  那楊三不由叫道:「這便是那孫老闆咧,那邊房裡死的是他兩個媳婦一個女兒,這地下的老奶奶是他的老伴兒,那床上的女人卻不知道是誰,這孫老闆為人極好,也肯與人方便,但不知為何遭此惡報,這就叫天道無知咧。」

  說著那孫老闆被韋飛在人中上一捏,已經蘇醒過來,一見韋飛生得豹眼虯髯蹲在身畔,一旁又立了一個提著寶劍的少年,不由又顫抖不已,王五、楊三兩人忙道:「孫老闆你別怕,這兩位全不是壞人,你們這兒倒底是怎麼樣咧,快定定神好講話。」

  那孫老闆,定眼一看,認得是王五楊三,不禁大哭道:「王老五,楊老三,現在說不得咧,我一家人全教流寇殺光,這臨江集已經成了鬼門關枉死城,你兩個卻從哪裡走來,當真那些強盜全走了嗎?」

  王五道:「你別難過,這個年頭兒,誰保得了不遭劫數,老奶奶和兩位大嫂妹妹的屍體全看見了。便店裡幾位夥計,也全死在院子裡,總算老天爺有眼,把你老人家給赦下來,這不是哭的事,還得想個法子,好好把各位收殮起來才好!」

  接著又道:「我們是因為船上載了一幫貴客到成都去,路過此地,打算來買點油米,船上又有一位少奶奶閃了胎氣,打聽打聽這兒收生婆和醫生住在哪兒,你老人家能對付著,賣一點東西給我們,告訴我們醫生收生婆住在什麼地方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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