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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七


  何松林便取過供桌上的一束香來,點好遞在羹堯手上,示意插在爐中,仍回原始地點站好,接著便隨著胡震所唱,跪、拜、興,大家一齊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禮,這才由羹堯跪著,讀表通誠,等讀完那表文之後,何松林倏的撩起褲管,從綁腿裡面,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來,一把捉了供桌下麵的那只雄雞,取過一隻大酒杯,用匕首在那雞頸上一勒,將血注了些在酒杯之中,擲過那只雞,就桌上又取過一枝新筆向羹堯道:「師弟,請用這筆,蘸血書名。」

  羹堯依言做了,周路二人和周再興何松林也全用雞血署了名,這才由羹堯高捧表文,跪下來通誠盟誓,方將表文在燈上化去,後由羹堯謝過各執事人員和同門各弟兄,才算禮成,隨即有人搭開那張圓桌,從神龕後面,送上酒肴,自路周兩人以次坐定,路民瞻又向羹堯笑道:「如依本庵規矩,每逢開山門新收道友弟子,除有職司各人而外全必須到場,無如在京人數不多,這裡各出入門戶,又必須派人看守巡察,還有其他奔走雜役,也全非自己人充任不可,所以只有應景而已。」

  說著,指著前此假扮侍衛的二人道:「這是單辰、方兆雄兩位師兄,他們全是你了因大師伯門下,現在隱身振遠鏢局,專走甘陝一帶的鏢,你他日如果有事西北,不妨去找他兩個。」

  周潯也指著那兩個少年道:「他兩個是你師弟,乃是川中大俠羅天生的侄兒,如今算是我的記名弟子,如果你要聯絡川中豪傑,將來可以托他兩人,你別看他兩人年輕,岷江雙俠,羅翼羅軫的聲名早傳出去咧。」

  羹堯忙又一一見禮,單方二羅均自答禮謙遜,接著便由周再興收過酒壺,將半杯雞血傾入,以次替各人將座前酒杯斟滿,路民瞻首先擎著那杯血酒,向神前澆奠了,然後複行入座,舉杯向羹堯道:「老賢侄,現在我以太陽庵,北京值年人的身份,謹代老師父敬你這一杯血酒,願你永遠毋忘今日。」

  羹堯起身離席躬身舉杯道:「弟子謹領師叔之賜,永世弗忘,決以此身上報烈皇帝在天之靈,為先人雪恥,為我漢族爭光,倘取三心二意,便如此酒。」說罷—飲而盡。

  周潯在旁,不禁大笑道:「壯哉,我也賜你一杯,願你此後為國珍重,壯志能酬,也不枉今日我來替你當這一場接引師。」說著,再視周再興,也舉起那杯酒來,周再興連忙又替羹堯把空杯斟滿,羹堯一面遜謝,一面也躬身領了。接著何松林等人也以次敬酒,羹堯全幹了,最後,周再興又斟了一杯來敬,羹堯笑說:「賢弟的酒,我已領受了,如何又來敬這第二次咧。」

  周再興笑嘻嘻的道:「那方才的酒是小弟敬的,這一杯是小弟代雲師妹敬的,這考查人的酒,你卻推辭不得咧!」

  羹堯只得又把酒幹了,路民瞻又正色道:「現在此間事情已了,這北京城裡,各方一舉一動我也全知道,以後除極機密的大事,可著你周師弟來報,其他無關大局的消息,卻不必多所往還,那向成侯異二人,實由允額派去窺探行刺,我因要促成允楨兄弟之間各不相容,所以才派胡震去將此事揭穿,並為進身之階,以後只要他能深得允禎信任,若干人自可由他引見,那便比你自己推薦引用要好得多,說不定我和你周師叔,還要再在你二人之外,再開一條路亦未可知,如果遇上不認識的人,一旦有事亟須商量,仍用前此信物,你別看那允楨此刻對你倚為左右手,又結上姻親,須知我等所事,決非一蹴可就,他的謀奪儲位,卻只要玄燁老韃虜一句話,事過情遷,便不是這樣待你咧,此刻如不多方預為防範,那日後刀俎魚肉誰屬便很難說,老實說,雲霄父子弑主背叛,本來久幹顯戮,如果不是為了將來可收驅虎食狼之效,你周師叔和我早親自動手把他除掉,也決留不到今天,你也須明白,牢記此點,便知道一個應付之策了。」

  接著又微笑道:「不過你雲師妹,倒是深明大義,人也精明幹練,有事不妨商量,至於你周師弟,平日仍宜以廝養視之,除無人在側而外,卻不可稍露本來面目,否則一經被人覷破,又反不好了。」

  羹堯一一領命,又向周再興道:「賢弟真與那載澤有瓜葛嗎?他已和我那居停主人說過,主子奴才都向我薦舉過了咧!」

  周再興笑道:「我與他風馬牛不相及,哪來的瓜葛?那不過我托了一個人,送了他小老婆晚香玉一份厚禮而已。」

  羹堯不由一笑,路民瞻又道:「本來依我的意思,打算再對你考查些時,等你在那官場上混過幾年再說,只因昨天和你周師叔商量之下,他卻說玄燁南下,難免有若幹事要由你去相機辦理,既然鳳丫頭已用老師父竹牌,使我和你見面,不如提早令你入門,各事才好安排,所以才有今日之舉,不過這樣一來,得失利弊參半,一切還須更加小心,現在外面已是辰牌時分,可以就此偕同胡震回去,不妨托言,他住在這西直門外,追趕交談過遲,以致天色大明,不便再由房上越城回去,以致遷延了些時間,二人再把話對好,便不至露出馬腳,至於你周師弟,那只有著他到你私宅去,等候你回去,再行錄用,著他去謝過那載澤,算是完全看在他的份上,各方便天衣無縫了,此時卻不可同行。」

  羹堯一一受教,又謝了各人,才偕了胡震,各向周路二人告辭,由何松林開動隧道消息,仍從來時路徑上去,二人站在那塊石板上緩緩上升,羹堯不禁笑問:「這地底一切佈置,工程浩大,又逼近御花園,當日修鑿,難道就不怕被人看破敗露嗎?」

  胡震大笑道:「老弟以為這是我們修鑿的嗎?那就大錯特錯咧,不但這大工程,決無法能掩外人耳目,便這筆人力財力,也決不是我們這些孤臣孽子所可勝任的。老實說,這地方原是前代一座陵寢,有一次,無意中被周師叔發現了上面亭堂入口,一路查看下來,只到這上面土室為止,便見停柩之所,雖然也是個小闊人的墓道,卻較之下面的規模差遠了,他老人家本想上去,卻不料,偶然一跺腳,下面聲音是空的,似乎還有隧道;二次又乘著夜間,帶了我們幾個人各攜掘土用具,在跺腳處,慢慢又掘下來三尺來深,才又發現這塊石板,大師兄何松林恰巧站在上面,誤觸機關,一下沉下來,下面竟是一座工程極大的陵寢,再一細看,這塊石板底下卻安著兩根精銅大柱,四根石樑,和一根大鐵鍊,只要人一站上去,踏動那根鐵閂,石板便立刻下沉,等人一下去,鐵索的另一頭,另一塊千斤石,自然仍會下墜,將石板送上來,端的巧妙已極,所以才禿子當和尚,將就材料,做了我們秘密集會之所,要不然憑人工現鑿哪裡會做得出來?」

  說著,那石板上升,已到土室,只見殘燈未滅,情景依然,羹堯又笑指那些人皮、腦袋、五官、四肢問道:「這些東西,全是從入門複叛的人身上取了下來的嗎?」

  胡震道:「這也不全是的,不過這些人全有可殺之罪,決無可逭之理,所以才由值年人派人去幹掉,取回記號,或者打包帶來這裡動手,賢弟此刻卻不必多問咧!」

  羹堯見他如此說,自不便再問,正待舉步,仍循來時隧道上去,胡震卻提了那門外的綠紙燈籠,就燈上點著,徑向土室之外,另一條甬道走去,曲折回環,又非來時路徑,走了半天,方才停下來,胡震忽就壁上一處,尋著一個鐵環,扯了兩下,半晌之後,猛聽那上面咳嗽一聲,一個蒼老的口音瓦聲瓦氣的道:「是哪位道友出山,有暗號嗎?」

  胡震忙答道:「幹二丙三,護送新參弟子出山,有對牌呈驗。」

  接著便聽見上面嘩啦一響,倏然跟前一亮,露出天光,再向上面一看,還有二三丈來高,才見一個圓洞,看去便如一個古井一般,正不知如何上去,胡震忽然笑道:「年老弟,你不是會得轆轤蹺功夫嗎?如今卻用得著咧。」

  笑著又道:「愚兄是笨鳥先飛,恕我先行一步,要不然上面那位老前輩太難說話,盤問查對暗號又須時間咧!」說著雙手一拍,向上一竄,上去丈余,接著左腳—踏右腳,又向上一竄已到洞口,落向—旁,羹堯也把真氣一提,一個一鶴沖天,跟著竄了上去,一下便離洞口不遠,雙手憑空一按,身子一旋,早已竄出洞口丈餘,一看外面已經日高三丈,下面洞口圍著一個八角石圈,果是—個井的形式,旁邊卻放著一個木蓋,還連有鐵索,穿在井欄上,再看胡震時,正與一個身穿藍布褂褲,頭上禿著頂的高大老人在說話,連忙乘勢落在一旁,走上前去打了一恭向胡震道:「這便是那位老前輩嗎?且請胡兄先容,待我見禮如何?」

  那老人猛一抬頭道:「我知道你是那姓年的小子,為什麼不聽招呼就上來,又在我老人家面前賣弄輕身工夫,我要不看在你那師父份上,不讓你下去再蹲著幾個時辰才怪。」

  羹堯聞言再把老人一看,不由嚇了一大跳,原來那老人,生得身長七尺開外,一張紫醬色臉膛,眉發已經全白,兩頰和項下,卻生了一部亂草也似的虯髯,根根發亮,便如一個銀色刺蝟一般,兩個老眼深深內陷,黃中帶綠,閃閃生光。再配上隆准闊口,看去分外令人可怖,心知必定又是一位奇人,連忙又作了一個揖道:「小子無知,不知禁忌,多有冒犯,尚乞恕罪,适才只因急於要上來,實非有意賣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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