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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


  「小子,閉閉你的鳥嘴!告訴你,這就是條件的開始!」

  唐聖華被怪人罵得一楞,接著心火上升,但他仍能強按怒氣,暗地忖道:「他不以我為徒,難道我也不以他為師?

  雖然我沒有行拜師大禮,三年的教養,何異重生父母?還是忍下這口氣,免得背上叛師道的罪名……」

  他有了這種想法,當下也就心平氣和,靜等著怪人繼續說下去。

  怪人的語氣更加兇狠,繼續說道:「我作繭自縛,苦修隱崖達二十多年,如今諾言已經踐滿,誓必現身江湖,鬧個天翻地覆,方泄我胸中這口怨氣……」

  怪老人略略一頓,這當口唐聖華卻想道:「你鬧翻江湖,與我何干……」

  思念及此,怪人又道:「當我重踏江湖,必得大開殺戒,誅除我過去的仇家,你也是我誅殺之中的一人,知道不?」

  唐聖華聽得心頭一震,急忖道:「如此說來,我竟變成了他的仇家,我和他素不認識,何仇之有?」問道:「我並非你的仇人,為什麼要殺我?」

  「哼!我和你不但有仇,而且還有恨!」

  唐聖華好生不解,他不知道仇和恨來自何處,搜盡枯腸,難得端倪,忍不住問道:「我們師徒名份仍在,仇恨從何而起?你能否將內情相告?」

  「呸!傳你的武功,暫不追回,但師徒名份,自此一筆勾銷,一年之內,在江湖上遇上我仍能饒你一命,一年之後,就決不寬恕了。」

  怪人斬釘斷鐵,語氣絕裂,繼而冷笑道:「至於仇恨內情,目前也沒有心情敘說,等你臨死之際,再告訴你不遲,總之,我會叫你死得明明白白,這就是我的條件,話已說完,一個時辰之內,你速離隱崖,否則,莫怪我心狠手辣!」

  唐聖華心中突地湧起一股無名的辛酸,他自從離開了父母,流浪兩年,能如此親切照顧他三年之久,除師父是絕無僅有的一人,如今,師父又是如此決裂,存有非殺他不可之心,硬逼他別離隱崖,使他又成為孤苦伶仃的孤兒,流浪四海,而且,一年後相遇,勢非置之死地不可……

  這些使人難以忘懷的創痛,使他勾起了天涯海角,何處是我家之感,因之,他聞聽之下,內心的憂傷,悲忿,淒涼,一股腦兒愁積在胸,原來強忍的愁憤,像長江潰泛,忍不住奔泄而出。

  他星目呆滯,熱淚滾滾拋流,繼而嚎陶痛哭!

  這是他自懂事以來,第一次如此悲痛,只哭得天昏地暗,淒風苦霧,滿罩全崖。

  他哭得聲嘶力竭,將近盞茶的工夫,尚未停止,驀地,怪人發出了陣陣冷笑,說道:「小子,哭就管用了麼?趁早給我滾!」

  語氣冷漠嚴峻,簡直聽不出有半點人情味,使人有著陰森的感覺。

  唐聖華倏地住哭,仰臉凝思有傾,忖道:「是啦!哭又何用,唐聖華縱不能頂天立地,也不可寄人籬下,河山雖小,總有我立足之處,他已解除師徒之份,我又何須留戀,走!」

  他立刻收斂了悲憤的心情,大踏步往崖外行去。

  他步法輕靈,快捷異常,即將走出隱崖的當口,驀地又一個意念,猛襲心頭。

  唐聖華停步轉身,昂聲喝道:「師……師父!請問能不能將名譯示知……」

  他在急驟之間,覺得稱怪人為師父,似乎不太妥當,故而師字出口,方始警覺,繼而一想,稱他一聲師父,也不為過,是以,又很快的喊出師父而說出了這句話來。

  那知他言未盡意,話沒有說完,卻聽怪人嘿嘿幾聲陰惻惻的冷笑,刺得他汗毛直豎,要說之話,硬生生的咽了回去。

  這時,那位怪人方冷冷的說道:「你問我的姓名,是不是打算對我不利?」

  要知唐聖華在這幾年中,早養成孤僻沉默心性,這句突如其來的問話,使得他難以回答。

  他沉吟片刻,還是想不出適當話來,他本可以謊言欺人,然他生性耿直,純厚無比,要他說謊騙人,卻是件極其困難之事。

  因為,他的原意是想知道師父的名譯,然後查探來龍去脈,俟機一泄今日之忿。

  可是,怪人何等厲害,居然揭露了他的心病,而使他無言以對。

  這不過是眨眼的工夫,想是怪人看出了他的心機,敝聲狂笑道:「小子!我可以告訴你,二十年前,我和你父親能打成平手,二十年後的今天,你父母聯手而打,也不是我『混世狂生』的敵手,你如想稍存對我不利之心,我叫你死得更慘!」

  怪人得意非常,說到此處,再又狂聲猛笑,道:「普天之下,能和我混世狂生相敵的,除五嶺之外,只怕找不出幾人,除非『丹旗』再世……哈……哈……哈……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!還不與我滾!」

  「滾」字出口,狂焰陡生,疾向唐聖華卷襲過去。

  唐聖華靜聽怪人之言,禁不住毛骨悚然,心驚魄動,他知道人家說話無絲毫誇大,但這中間牽扯出他的父母來,因而又增加了一份驚疑,是以,他並未注意到怪師父忽地排出掌風,猛襲而至。

  待他發現,已是晚了一步,當然也容不得他多想,所幸這股狂風,力固猛,而勁卻柔,竟將他推挫出十多步,方拿樁站穩。

  唐聖華這時的心境,真是充滿了酸甜苦辣的味兒,呆立在隱崖的出口,凝神細聽,並無若何音響,他知道,即使自己再有話說,對方也不會理他。

  他露出絲絲苦笑,搖了搖頭,抬步正想往崖外走出,那知無意中扭頭朝石洞那面看去,愁霧中,那座大青石,如一座小山,威立洞側,上面正顯出「直言居士」四個自己以「九曲指」寫的字。

  他留戀這個三年相依的福地,往事一幕的映過腦際,不由得悠悠的歎了口氣,這才大步出崖而去。

  這地方他不陌生,三年前打此路來,是抱著無窮的希望,三年後的今天,又打從此路出去,但卻意態闌珊,滿懷愁腸,一副憂愁的戚容。

  走得快,想的事也多,破廟裡的往事,浮現心頭,父母的仇冤盤環腦間,尤其是「混世狂生」四個字,最使他啼笑都難,他想:「這狂生心性極難捉摸,三年以前,他救我一命,又傳我武功文學,誰知三年後,一反前態,恨我入骨,欲殺不殺,一變再變,這究竟是何道理……」

  他推敲不出個中的道理,又想道:「從他字裡行間來推測,狂生很可能和我父母有一段恩怨過節,否則,他不會無端的提起媽媽,又提起爹爹的……」

  這些,都成了謎,唐聖華無法解開這個謎,只見他劍眉深鎖,星目圓睜,苦搜來龍去脈。

  他目下的武功,已有相當根底,行走起來,快速無匹,皆因他心念往事,無法發現他的功力如何罷了。

  不大工夫,已來到斷澗邊沿,抬目細看,三年前的景物依舊,那條葛藤,在山風吹襲中,來回擺動,看得心旌搖幌,站立不安。

  他站在葛藤的這端,追憶以前冒生命之險,滑過斷澗的往事,額頭上多少又沁出了些許汗漬。

  此刻,他又要竄過斷澗,然而,上端扶手的那根短藤,早就斷落,沒有依持,將如何過去?

  以唐聖華的功夫論,滑藤過澗,簡直是輕而易舉,但他從未運用所學,豈能知曉過得這深不見底的斷澗不?因此,他木然了。

  他站在斷澗邊沿,足足有一盞熱茶的工夫,方清醒過來,想道:「三年前我都能通過深澗,難道今天學會了武功,反而通過不了?這可能是用提縱術,方保無事……」

  思念一閃而過,神情為之一振,當下吸氣丹田,腳尖輕輕一墊,振臂臨空,飄落在搖幌的葛藤之上。

  他身輕如燕,穩如泰山,心中不期然一陣欣喜,想道:「看來要過此澗,實在易於反掌,我怎的不知道運用?真該死!」

  這是他首次試用所學,一舉成功,那能不驚喜若狂,忙借葛藤震盪之力,雙肩一晃,人又騰空丈許,在空中拳腿振臂,早就前竄出一丈有餘。

  何消兩個起落,就很快的飄過了這條斷澗。

  唐聖華愁腸盡消,笑容滿面,再回頭一看,不由得就是一楞。

  原來,在他得意非常,神疏意散的刹那之間,那根葛藤,竟不知在何時,已從中折斷。

  皆因斷藤搭掛在古松的粗幹上,迎風擺動,同時,又是山風吹襲的當口,是以,聽不出有任何聲音。

  他暗中忖度著必是那「混世狂生」所為,只在微微一楞之後,即恢復常態,未加理會。

  此際,天色已到申酉之間,太陽已經落了山,反映出萬道奇霞,閃燦在空中,蔚為奇觀。

  天,就要黑下來,唐聖華到現在為止,並沒一定的行進方向,因為他是被怪師父攆出來的。

  他略一思量,忖道:「今晚沒有住宿之處,我何不趕到那座破廟,暫住一晚,明日返回雲夢家鄉,暗中查探我爹爹是否回轉,不就有了去處麼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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