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曹若冰 > 斷魂崖 | 上頁 下頁
八七


  狂笑又從四面傳來,喊聲也從人堆中吼到,放眼看去,除黃白兩龍壇有層層人牆外,紅,黑,藍三面,仍是獨人而立。海萍心神大亂,冷笑不停,神功凝集,竟繞著紅,黑,藍三壇疾走,他每經過一處,必以渾厚的內力,發掌狠攻。

  於是慘呼連連,狂笑頻頻,吼叫重重,接著,地上的屍首。越增越多,每個壇主面前,都積成一座屍山。海萍混雜在慘叫,狂笑,吼叫聲中,雙目發直,臉色發白,不住地冷笑,不停的奔走,奔得疾,笑得緊,叫得凶,形成一部慘絕人寰的樂章,演奏在將軍坳內。

  海萍繞場奔走,足足有半盞熱茶的工夫。地上的死人增多,但活的人牆,卻並未因此而減少,驀地他身形一停,目光盯住在黃旗壇主那面,五旗壇主個個都驚異萬分,不知海萍怎會平靜下來的,要知海萍身受天罡真元,及千年銀桃之助,精力棄沛,神功永在。雖然他此刻心神已亂,然而,只要稍一靜止,即可恢復原態。

  各旗龍壇神情緊張,喊叫狂笑之聲,也驟然而止,原有的狂風,一變而為死寂,夜風疾襲,侵人生寒。

  海萍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,神志陡複,他環目掃視,眼見滿地屍體,不由得黯然神傷,緊接著,一股無名的忿恨,猛襲心頭,忖道:「五旗壇主竟運用這種慘無人道的戰法,假我伍海萍之手,殺死許多手下,他們一點也不感到心傷,這種人絕不能留在江湖上,我要殺……」

  靜悄悄,傳來陣陣血腥味,每個人的心都在跳動,尤其是那些替死的壯漢,跳得格外劇烈。因為,誰也料不透海萍在哪兒下手,隨時都有死的可能,死畢竟是可怕的,大家都悶聲不響,心都要跳出了口腔。

  海萍愈是不動,所有的人愈是恐懼,氣氛緊迫窒人,比死還難受,陡地海萍心念一動,身形躍縱,疾往黃龍壇主那面趕去,這是個突然之勢,人群一陣騷動,滿以為海萍必然近身劈掌,那知謬不然,海萍身剛接近,雙臂一抖,人卻沖空而起。

  他臨空下撲,雙掌蓄勢,那樣子是要掌擊黃龍壇主,四外的四個壇主不禁一聲大喝道:「壇主撤身反擊……」

  四條不同顏色的人影,剛要閃動搶救,驀地海萍一聲清嘯,收臂倏轉,身如閃電,轉向黑龍壇主射去,去勢迅疾無儔,乍落地,一抬臂,就使出了天煞絕命手,向黑龍壇主攻去。

  海萍殺心已起,根本不存心要這群人活命,因此,出手絕不留情,青氣暴漲,眨眼而到。

  黑龍壇主心頭一震,全力推出一掌,嗤,青氣震散掌力,疾穿而過。啊地一聲慘叫,黑龍壇主黑龍旗斜飛數丈,人也倒地而亡。海萍在忙亂中想出這條攻其不備的方法,一掌擊斃黑龍壇主,不由喜氣揚溢,哈哈一聲狂笑。

  笑聲未落,烈氣鬥侵,天罡真元反應立起,身未轉動,反臂硬拍兩掌,阻出來勁,只聽兩聲大震,海萍立身不穩,向前沖出七步之多,他穩身扭臉看去,紅,黃,藍,白,四龍壇協力狠攻,已經搶進,忍不住又是一聲怒嘯,一展天煞絕命手,迎身而上。

  天煞絕命手,人見人怕,鬼見鬼愁,四旗龍壇心中驚悸,不期然的將前沖之勢,緩得一緩,就這一刹那的時間,海萍已厲嘯而到,只見他猿臂舒展,青氣應手而出,左打紅旗壇主,右攻白龍壇主,四下的裡勁力如山,風勁吼吼,一經接觸青氣,極自然地消於無形。

  海萍雙掌加勁,大喝一聲:「著!」

  青光暴射,透過對方的掌力,紅旗壇主訝然想退,白旗壇座驚懼欲逃,但是晚了一步。

  紅白二壇主臉色大變,拼全力抵抗,又是生死關頭,兩條人命,正要——

  「伍海萍,你要的人到了,接住!」喝聲起自山峰裡端,來得太玄妙,太突然,海萍心中一怔,匆忙中,將發出的力道,硬生生地吸住。

  猛一回身,即見綠影憑空閃過,啪!摔落地面,變起倉促,海萍對那件綠色的衣著太熟悉了,心裡怦怦亂跳。

  他顧不得左右前後的敵人,縱身過去,揚目一看,的確是一位綠衣女屍,俯臥在地,秀髮淩亂的披散,細膩的肌膚,

  使他意識到是誰,他凝目盯在女屍背發上,許久,許久,卻不敢將女屍翻轉來看看。當然,他希望綠衣女屍不是她,然而,可能嗎?那件衣服是他認得的,燒成灰他也認得出。

  四外寂靜起來,不像是經過惡拼的場合,終於,他鼓起了最大的勇氣,很慢很慢的將女屍翻轉,啊!女屍的玉面,已被刀劍劃割得面目全非,猙獰可怖。

  海萍毫無恐懼之感,專心在察看身形及臉部的輪廓,突然他機伶伶的打了冷噤,雙目發直,喃喃念道:「是她!是她……玲姐姐……」

  他瘋狂了,怒吼了,直瞪瞪地星目,變成血紅一般,脖子也粗了,混身都要噴出火花。

  海萍喉中咕嘟咕嘟地響,哭,卻掉不下淚來,驀地裡,一股悲恨,衝擊心頭,猛可裡扭轉身形,凝聚了天罡真元,他要殺淨在場的五旗壇主,殺光所有人馬,用來抵償苑小玲的一條命。可是,人呢?早就走光了,除了許多成堆的屍體之外,再也找不出半個活人。

  悲,恨,怨,怒,氣,急……各種不同的味道,侵襲在他的心間。,

  死寂的氣氛中,突然觸動傷懷,鼻端一酸,哇地一聲,竟放聲痛哭起來,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的悲慟,當然,這些年來,他經過了無數次波折,傷過了他的心,然而,沒有像今夜這樣悽愴。.

  因為,自從他入道江湖,孤苦伶仃,出生入死的尋著這位唯一的親人——苑小玲。而且,兩人在心裡都印上不可磨滅的情愛,更是未來的一雙璧人,哪曉得好事多磨,苑小玲天不假齡,競喪生在將軍坳。在這種情況下,他焉不悲痛?怎不傷心?

  盞茶的時光過去了,海萍沒有停止哭,眼中都哭出了血,血淚混雜。聲嘶力竭,襯托在許多死人堆中,的確是顯得分外淒涼,憂傷,漸漸地,聽不出他的哭聲,也見不著他的淚水。

  但他還是在哭,而且哭得更厲害,聲啞了,淚幹了,是一種人生最最痛傷的泣。這種痛在心中的悲哀,最易損傷身體,這也就是伍海萍,若換上另外的人,怕不早就暈死過去。

  盞茶的時間,頓飯的時間,一個時辰以後,海萍沒有再哭泣.眼角掛著乾涸的血淚,像一個僵屍,硬繃繃地,死盯著苑小玲,突然他發出幾聲悲淒而沙啞似笑非笑,像哭又不像哭的怪笑,猛伏腰,雙手抄起苑小玲的屍體,橫托在雙肩之上……一步一步,向前緩緩行走。

  腳踏著血,踩著被他劈死的屍體,直瞪著眼,走!走……迎面吹來陣陣涼風,撞擊著他混亂的神志。

  「玲姐姐,玲姐姐……我害了你……」他喃喃自語,完全是一副神經失常的姿態。

  「孩子!振作點,報仇……」輕微的呼喊,飄蕩空際,來得非常突兀。

  海萍像是聽見了,但又像沒有聽見,因為,這音聲太輕了,輕得連尾音都沒有,也許是心靈的感應,或者是神靈的召喚,那悠悠而有氣無力的呼號,又震盪在空間。

  「孩子!振作點,報仇……?」像苑龍的聲音,也像是苑勇,更像他師父天罡煞神。像……

  海萍倏地一震,他聽真了,眼珠突然轉動,沉重的腳步,也停止了。

  他扭動生硬的頸,呆滯的向四空望去,沒有人,沒有聲音,只聽夜風呼呼作響。

  「嗯!」他從鼻孔裡吭了一下,道:「不錯!報仇!」

  「哈……哈……哈……哈……」幾聲嘶啞的長笑,悲壯,淒苦得像是在哭。

  抱著苑小玲,向左面的山頭上走去,小山頭上,整排的古柏,並列得相當整齊,幽美,輕輕地放下屍首,瞧了幾眼,似乎是下了決心,扭身飛奔而下,他很快的來到那幾堆屍體中,拾起一柄亮銀刀,飛掠的回到山頭之上,神力突運,挖土撥石,掘成一座大坑,將苑小玲放在坑內埋好。然後,砍了兩塊寬柏,在上刻劃著:「未婚妻苑小玲之墓。」

  另一塊木牌上,繼續刻寫著:「血洗五旗盟幫,殺盡人間豺狼,玉書生留。」兩牌並立,埋插在墓的前端。

  海萍默默無言,在心裡禱告了許多,再次沁出了熱淚,下山頭,直往五旗壇闖進,他這時的心境,惡劣到極點,也悲忿到極點,大有心灰意懶之慨,經過七座山峰,眼前出現整排的屋宇。每座屋宇毗連之處,必定依連著一座山峰,形勢壯觀,環境深幽,他縱身接近正面的房屋,門已緊閉,五旗總壇的匾牌,依然懸掛門上,海萍眼中冒出了火,順手一掌,砰……啪……木匾應聲落地,平鋪在海萍的腳下。

  他恨透了五旗盟幫,雙腳拼命地在木匾上踩踏,刹那間,那塊木匾,已被他踏得粉碎,並未因此消除心頭的悲恨,反掌照門拍去,砰地一聲,兩扇門直向屋內飛砸,砰砰砰砰,一連串的砸碰之聲,震耳之極。海萍奪門而入,星目展動,哪有半個人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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