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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五


  東方野怔了一怔,道:

  「外公沒告訴你?」

  「沒有!」

  「葬在武陵山中的『天王寺』。」

  「帶我去!」

  「娘……」

  「不要多說什麼,難道我不該看看他埋骨之所。」

  東方野無話可說,他沒理由阻止母親不去。

  宋婉君接著道:

  「我們明早起程!」

  「這事得先稟外公……」

  「當然。」

  「孩子還有件事要告訴娘……」

  「什麼事?」

  「孩兒與大母余素芬談過父親的事。」

  「她怎麼說?」

  「她說往者已矣,都是命運作弄人,誰也不該怨誰,她希望母親去與她同住。」

  宋婉君面上現出激動之色,但隨即又歸於幽淒,平靜地道:

  「再遇到她時,告訴她我心領這一份情意。」

  「娘不打算……」

  「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。」

  郝名揚進來請母子倆用餐,談話到中以到了外面廳屋中,『獨手醫聖』與宇文一雄業已坐候,菜肴很豐富,擺了一桌子,想來是當初宇文一雄小店中的夥計們所做。

  母子倆相依打橫,郝名揚坐在下首。

  這席酒雖是給東方野洗塵,但因各懷心事,場面顯得很沉悶。

  席間,東方野向『獨手醫聖』道:

  「外公,娘要去武陵山中探看爹的墳墓。」

  『獨手醫聖』老臉頓時變得很難看,目注宋婉君道:

  「君兒,不去也罷。」

  「不,我一定要去。」

  「去了……陡增悲傷……」

  「女兒決心意定了!」

  『獨手醫聖』黯然神傷地道:

  「為父的行將朽木,希望你伴我風燭殘年……」

  宋婉君淚水在眶中打轉,顫聲道:

  「爹,女兒自小便使您傷心,您就當沒有我這不孝的女兒罷。」

  「為父的余日無多,你當替小野著想。」

  「女兒……不孝!」

  東方野一聽話風不對,但又不好說什麼,只在心裡暗自盤算,探墓並非什麼大不了之事,為什麼說這樣的話呢?外公老了,老人的感觸可能多些……

  『獨手醫聖』歎了一口氣道:

  「你一定要去?」

  宋婉君不開口,只點了點頭。

  宇文一雄插口道:

  「師姐,依我看來,你不必長途跋涉……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要小野與名揚去迎骨,歸葬此間,豈不甚好?」

  「不,我要去。」

  「師姐,我是個殘廢人,師父需要你留在他身邊……」

  宋婉君雙眼芒然直視,幽幽地道:

  「我知道,但我必須去。」

  「師姐,我是說把遣骨運回此地安葬……」

  「生有地,死有地,不必再翻屍動骨了!」

  宇文一雄苦苦一笑,閉上了口,他清楚宋婉君外和內剛個性,完全得自師父『獨手醫聖』的遺傳,說一不二,決定了的事,死也不改變。

  『獨手醫聖』頹喪地道:

  「你準備什麼時候走?」

  「女兒明晨動身。」

  「好!好!」

  說著,掛下了兩行老淚,這一代怪傑居然會流淚,可是破天荒的事,宋婉君離席下跪,哀哀地道:

  「女兒不孝!」

  宋婉君這一下跪,東方野自然不能坐著,也跟著跪了下去。

  屋內的氣氛令人窒息。

  『獨手醫聖』輕喝一聲:「都起來!」說完,入內去了。

  母子站起身來,誰也沒有心情再吃喝下去,這一桌洗塵酒,就這麼散了。

  第二天一大早,母子倆含淚拜別『獨手醫聖』向宇文一雄師徒辭了行,然後上路,奔向武陵山,東方野佩著那柄『劍王吳昆』遺贈的『蟠龍劍』,為了不旁生枝節,他又易形為黃瘦書生。

  一路上,宋婉君有說有笑,對愛子的一切所經,詢問甚詳,東方野放心了不少。

  這一天,進入武陵山,東方野的心情開始沉重起來,前塵往事,齊奔心間,使他有不勝負荷之感。

  經兩晚露宿,到達天王寺。

  東方野重臨傷心之地,感慨萬行,當然,最多的是傷悲,他冥想父親當年以天下第一高手之尊一招數敗,負傷而離,那種痛苦,簡直無法想像。

  十多年了,田慕嵩憑他的奸狡殘狠,掩盡天下人耳目,維持其第一高手之尊,天道何存?公義何在?

  天王寺,越發的敗落了,斷瓦殘垣,柘枝敗葉,入目一片淒涼。

  東方野撥草開路,直引母親到父親墓前。

  墓草萋萋,那塊刻著「天下第一高手」而不名的墓碑,還依稀可辨。

  宋婉君跌坐墓前,癡望著那一坯土,口裡喃喃道:

  「遠哥,你往日英風何在?只落得野寺埋骨,啊……」

  字字摧肝,語語斷腸。

  她沒有哭,沒有流淚,憔悴的面容,有如槁木死灰。

  東方野伏跪墓前,淚下如雨,哽咽著道:

  「爹,娘看您來了!」

  久久,東方野拭淚而起,見母親仍木然呆坐著,不言不動,更使他感到意外的是母親居然不哭不淚。

  無聲之音最悲哀,這是傷心到了極處的現象,哭,流淚已不足代表內心的悲痛了,但,這也是最可怕的自我折磨。

  東方野直覺地感到母親的情形不對,尤其她的神情,使他下意地心底泛寒。

  她必須哭!

  她必須發洩!

  東方野脫口大叫道:

  「娘,您哭呀!」

  宋腕君沒有轉面,連目光也不移動,以一種令人顫慄的異樣聲調道:

  「孩子,我為什麼要哭,我的淚早已流盡了,心早已死了!」

  東方野發急道:

  「娘,死者已矣,生的人還要活下去,身為武林人,就必得接受慘酷的事實,古今多少武林人,遭遇到同樣的命運,有的更……」

  「孩子,不要說下去了。」

  「娘,現在剩的是報仇誅凶,令死者瞑目……」

  「我說過那些是你的事了!」

  「娘!」東方野幾乎哭出聲來。

  「孩子,你是無辜的,只怪你命苦,投錯了胎。」

  「娘,為什麼要說這種話?」

  「孩子,這是事實啊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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