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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十七


  「什麼法號,是渾號。壺底上的和尚,你可以想像得到是個浸在酒裡的和尚。」

  「這……與那蒙面女子有什麼干連?」

  灰衣老人默然了片刻,道:「這件事目前還在查證之中,不過,你已經牽扯在這件事中,有一點無妨告訴你,從她殺人的手法看來,她定是『辣手無鹽』的門下……」

  「『辣手無鹽』又是何許人?」

  「你沒聽說過?二十年前攪得中原武林一片烏煙瘴氣的女魔,後來不知為了什麼,她突然銷聲匿跡,不再出現江湖,這到現在還是一個不解的謎。至於為什麼扯到『壺底和尚』,不得而知。據老夫猜想,可能與『壺底和尚』得到的什麼異寶有關,怪的是『壺底和尚』竟然也神秘失蹤。」

  「是什麼異寶?」

  「不知道,除非找到『壺底和尚』。」

  方石堅深深吐了口氣,道:「前輩為何要管這件事?」

  灰衣老人目中精芒一閃而逝,沉重地道:「老夫年青時,曾受過左家老堡主的恩惠,也就是現在的堡主左雲林的父親,湊巧知道這件事,所以不能不管。」

  方石堅頷首道:「原來如此。可是……前輩何以不能出面呢?」

  灰衣老人「嗨」了一聲道:「索性告訴你,以後老夫或許還有借用之處,你一定在當場聽說了,『壺底和尚』與左堡主是至交,因為左家堡以自釀的顧氏秘方『三白酒』出名,但並不上市銷售,為了黃湯的緣故,他們才成了至交,而那蒙面丫頭咬定『壺底和尚』失蹤是左堡主見寶起意,老夫固是不信,但得查出證據,如果公開出面,萬一事實是如此呢,叫老夫如何收場?」

  方石堅無言地點點頭,這真是妙事,顧代三白酒,酒史上有記載的……

  灰衣老人又道:「報恩與正義之間,老夫實在難以取捨。」

  方石堅心念一動,道:「前輩是準備查明真相之後,在報恩與正義之間作一抉擇。」

  灰衣老人雙眸又一亮,道:「正是這句話,報恩是私,正義是公,不能以私害公,身為武林人,自應以『武道』為重。」

  幾句話,使方石堅大為欽服,脫口道:「以後如有效勞之處,晚輩仍樂於應命!」

  「如此老夫先謝謝你了!」

  「前輩要以見示尊號嗎?」

  「這個……」灰衣老人用手捋了捋花白的鬍鬚,聲音帶著歉意地道:「方少俠,不是老夫故神其秘,還是以後再說吧!」

  方石堅冷傲成性,不再追問,抿了抿嘴,道:「晚輩可以告辭了嗎?」

  「有事請教,老夫可以問少俠何往嗎?」

  「芒山。」

  「哦!路程不近,請便吧!」

  「告辭!」方石堅揖別老人上路。

  路上,他在想:「黑衣蒙面女子,據灰衣老人判斷是一代女魔『辣手無鹽』的門下,她帶走『無回玉女』是為了什麼?在左家堡那晚,自己感覺她氣質與眾不同,現在從她的出身與殺人的方式看來,自己恐怕是錯了,自己欠了『無回玉女』許多人情,她的下落,倒是不能不過問,但,從何著手呢?除非是碰上,不然……」

  想到這裡,心上又多了一樣沉重的負荷。

  芒山,層巒疊嶂,鬱鬱蒼蒼。

  方石堅仰首望著眼前險峻挺拔,但不失奇秀的孤峰,腦海裡浮現出恩養他長大成人的「芒山老人」慈祥和藹的面容,一股孺慕之情,油然而生。

  他想到老人在聽到自己在短短數月的奇遇之後,將不知如何高興,論目前自己的身手,已強差人意,老人將不會再隱瞞自己的身世了。

  短短三個月出頭的別離,似乎有數年之久了似的,他有些迫不及待。

  於是,他興致勃勃地開始登峰。

  輕靈妙曼的身法,比之三月以前,真有天壤之別,那本來視為險峻的峰面,現在在他眼中,已不當一回事了,毫不費力地上了峰頭。

  蒼松奇石,每一寸土,都使他感到無比的溫馨,太熟悉了,一草,一木,一塊石頭,像久別的故友重逢,他幾乎想引吭高歌一曲。

  輕車熟路,他像是只靈捷的山獐,穿林繞石,不久,來到一間長滿了青苔的石屋之間,他按住因喜悅而狂跳的心,大聲叫道:「師……」突然想起了老人囑咐的話,把父字咽回去,改口道:「老前輩,晚輩方石堅回來了!」

  奇怪,沒有應聲,他再叫了一遍。

  厚木門在山風吹拂下,發出格吱的聲音。

  難道老人又出山了,還是下山去獵取食物?

  他一個箭步,到了門邊。

  一陣中人欲嘔的腐屍之味,沖入鼻孔,方石堅驚魂出了竅。他連想都不敢想,一頭沖入屋中,目光掃處,「呀」地驚叫一聲,眼前發黑,雙腿一軟,萎頓下去,刹那間只覺天旋地轉,靈魂似被活生生地剝離軀殼。

  自幼相依,親如祖孫,恩擬山海的老人,竟然變成了一具腐屍。皮肉盡腐,面目不辨,屍水橫流,從衣著與銀鬚髮,一眼便可認出是「芒山老人」。

  不會是病死,病死該在床上,不會橫陳廳中,而且三月前分手時,老人的精神還很健旺,那就是他被殺!

  唯一知道自己身世的只有老人,現在他死了,一切永遠成謎,縱然懷有舉世無匹的身手,又有何用?

  幻滅!絕望!痛不欲生!

  人,在傷心到極處之時,反而沒有淚水,也哭不出來。他木然成癡地望著腐屍,撲鼻的惡鼻,他一點也沒聞到。

  不知過了多久,他嘶聲狂叫道:「這不是真的!不是真的!」絕望的呐喊;想否定現實的哀鳴。石屋回音,回蕩著一串「真的,真的……」

  他爬伏地上,哭了起來,不是哭,是近乎呻吟的慘哼,淚水滂沱而下,滴濕了地面,濡濕了衣襟,他整個人似乎要崩潰了。他用力抓撕冷硬的地面,像是對不幸的命運作無可奈何的反抗。

  久久,久久,顛狂的情緒逐漸平復,他知道只有接受現實一途。他搖搖不穩站起身來,檢視現場。

  石屋一明兩暗,一臥一廳,另一間是廚房,東西被抄得七零八亂,只差地皮沒翻轉,可是沒有打鬥的跡象,以老人的功力,兇手再強,也不會毫無反抗地束手待斃,這是什麼原因?

  他又回到屍體旁邊,忽地,他發現地上遍佈烏黑斑剝的陳舊血濺,這證明老人的確是被殺而死。又是一陣椎心劇痛,但已欲哭無淚了。

  是誰殺害了這與世無爭的老人?

  行兇的動機是什麼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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