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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真的是鬼?

  他不是鬼!

  方石堅頹然原地坐下,有些精疲力竭之感,是極度緊張之後的崩潰。

  功力仍在,也沒被殺,只是離不了這鬼地方,如何是好呢?

  坐等天亮,但等了又等,天還是不亮,這可真是怪事之中的怪事。他開始煩躁不安了,他起身盲目地亂闖走呀走的,沒有盡頭,沒有邊際,天似乎永遠不會亮了。惶急、恐怖、汗水濕透了重衫,這不到半裡寬的石林,為什麼出不去?

 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,體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,手癱腳軟。他從來沒這麼疲累過,更要命的是饑火中燒,一陣緊似一陣,他再也無法支持了,絕望地倚著一極石筍坐了下來。這鬼地方,除了啃石頭,連樹皮草根都沒有。

  天下就有那麼巧的事,距身旁不及三尺的地方,他摸到了一樣東西,乾糧袋和水壺,登時喜出望外,不用說,這一定是先前探石林的江湖人遺留下來的,有饅頭,還有肉乾。此時此地,這東西不但能度命,而且勝過珍品美味。

  不管三七二十一,他抓了便大嚼起來。

  人是鐵,飯是鋼,肚子一飽,精神便來了,但,他已經學了乖,不再行動了,他知道一切都是白費,除非那自稱鬼的放自己出去,不然只有困死一途。想到困死,不由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,莫非這就是那「鬼」殺自己的方式——困死!這應該是世界上最殘忍的殺人方式了。

  想到死,他又覺得不甘心了,「芒山老人」把自己撫養長大,但自己身負血仇,要自己去叩命運之門,現在連身世都不清楚,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嗎?可是,碰上了,不認命又待如何?這實在是人間一大悲劇。

  「我不能死!」他忘情地脫口叫了出來,是對命運的呐喊,絕望的反抗。

  驀地,那自稱為「鬼」的聲音傳入耳鼓,似乎近在咫尺:「原來你還是怕死的!」

  恨與怒,抵消了恐懼,方石堅咬牙道:「要殺就給個痛快!」

  「如果真要你的命,你還能在這裡啃乾糧?」

  「什麼意思?」

  「我不想要你死!」

  方石堅心中一動,求生之念抬了頭,他默察聲音的來源,似近又遠,辨不出方位,像發自地底,又像來自空中。他索性不去理睬了,定了定神,道:「閣下為什麼改變主意?」

  「從你闖入這石林奇陣起,我就沒想到要殺你。」

  石林奇陣,原來這是一座利用天然地物排成的奇門陣勢,怪不得四面碰壁,連天光都看不見。

  「那是為什麼?」

  「因為你的性格與我有共通之處,我很欣賞。你叫方石堅,對嗎?倔強、孤僻、膽識,尤其你那份冷漠的神情,更令人激賞。」

  方石堅並不驚奇對方的話,自己與「無回玉女」在石林外的一幕,可能全入了他的眼,所以才能道出自己的姓名。

  「冷漠也值得欣賞嗎?」

  「當然,因為你這種冷漠不是裝作出來的,而是從骨子裡發出來的。」

  「那又如何呢?」

  「我們做個朋友!」

  「什麼?做朋友?」他不由大感意外,想了想,道:「閣下如此神秘,高攀不上,而且人鬼殊途……」

  「哈哈哈哈,不錯,陰陽異路,但與交友何妨?」

  方石堅從來不敬言笑,笑對他是奢侈品,但現在了忽然忍俊不禁了,偏了偏頭,兩眼望著空外,道:「這麼說,在下該稱呼閣下一聲鬼兄了?」

  「哈哈,太妙,鬼兄!這麼說;老弟是答應了?」

  「好,我答應!」

  當然,方石堅知道對方不是真正的鬼,既然這石林是座奇陣,陣中人能隱形毫不足怪。他答應對方做朋友,是好奇之心使然,當下又道:「鬼兄忽略了一件事……」

  「什麼事?」

  「既要交朋友,就該見見面。」

  「人鬼異路,何必定要見面呢?」

  「可是……至少得讓小弟知道兄台的名號,來歷呀!」

  「鬼,還談什麼名號來歷?不過,也不能使老弟太失望,我是鬼塚之主,神燈之精,隨便你怎麼稱呼,可以了吧?」

  明知是人,但這種鬼話聽在耳裡,終不是味道,方石堅也不堅持,沉吟著道:「那就稱鬼兄為『鬼塚主人』如何?」

  「好,就這麼著。」

  「那小弟現在請教神燈的由來?」

  「這是我的記號……」

  「記號,什麼意思?」

  「唉!」一聲悠長而淒涼的嘆息,「鬼塚主人」以異樣的聲調道:「老弟,我在這裡等待一個人,這盞珠光琉璃燈是記號,我已經苦等了十年。唉!十年……」

  方石堅驚聲道:「十年,鬼兄等了十年?」

  「晤!」

  「等什麼人?」

  「一個女人!」

  「女人,不用說,是鬼兄的紅粉知己了?」

  「不錯,是我所深愛的一個女人。」

  「她為什麼不來呢?」

  「不知道,但我知道她一定會來的。」

  「也許她變了心?」

  「不會,除非……除非她離開了人世。」

  方石堅又感到好笑了,對方自稱是鬼,女的如果死了當然也變成了鬼,不是正好相見嗎?心念之中,脫口道:「如果兄台的愛人離開人世,不是正好與兄台同途,何悉不能相見?」

  「老弟,你這就不懂了,人一死,便得入輪回,重新投胎作人,而我,是不該死而死,是謂屈死鬼,陽間不要,陰司不收,所以才在此地做鬼。」

  這當然是鬼話,是托詞,但聽起來還是有些使人毛骨悚然。方石堅不想戳穿,也不想爭辯,順著對方的意思道:「確是高論,小弟受教了。不過,兄台既是異物,不受關山之阻,為什麼不去找她?」

  「老弟,鬼白天不能活動,晚上也有限制,最主要的是我怕她突然來臨,如我不在錯過了,豈非恨事,而且,我……快要死了!」

  方石堅可忍不住了,笑出聲來道:「鬼也會死的嗎?」

  「當然會,時限一到,要進入輪回,不是死是什麼?」

  「噢!也有道理!」

  「老弟,能碰上你,是皇天有眼,使我不致埋恨千古,我們才結識,實在說不出口,但我時間不多了,可能半年,也許三個月,有件未了的心願……」

  「怎樣?」

  「想請你替我辦件事!」

  「兄台說說看!」

  「請你代我送樣東西與一個人!」

  「什麼人?」

  「你小子敢對本道爺出言不遜?」

  方石堅那股冷傲之氣被引發了,口角一撇,道:「又怎樣?」

  老道一頓手中藤杖,道:「你小子聽說過的『金冠道人』這四個字?」

  「管你金冠鐵冠,滾!」

  「好哇!有種,你報個來歷,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收了你這種徒弟?」

  「你不配!」

  「金冠道人」氣得呲牙裂嘴,老臉都青了,手中藤杖一橫,道:「你小子准是嫌命長,道爺不把你砸扁……」

  方石堅不等對方話完,一個彈步,雙掌平胸推出,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什麼程度,這一擊,他用了八成真力。

  勁風雷動,匝地暴卷。

  「金冠道人」也差不多在同一時間揮出了滕杖,但藤杖僅及中途,便覺如山勁道,壓體而來,立時覺出不妙,在變勢無及的情況下,當堂被震得踉踉蹌蹌,倒退了七八步之多,氣湧血翻,差點哼了出來。

  他是赫赫有名的人物,現在被一名不見經傳的後生小輩一掌震退,吃驚之餘,怒火大熾,眼裡倏射殺芒,欺身上步,到了原來出手的位置,獰聲說道:「有種報個名,道爺杖下不死無名小卒。」

  「告訴你無妨,方石堅!」

  「嗯!方石堅,道爺就試一下我小子是否真的比石頭堅硬!」最後一個字離口,藤杖有若一條烏龍,挾著風雷之聲,罩向方石堅,勢道相當驚人。

  如果換在兩天前,方石堅可能真的會被砸扁,但現在可不同了,雙掌一晃,以十成功力封了出去。

  「隆」然巨響,夾著一聲悶哼,「金冠道人」力逾千鈞的藤杖,竟被如濤勁氣蕩了開去,人也連連踉蹌倒退。

  方石堅乘老道身形未穩,閃電進身,並指如戟,點了出去。

  一聲淒哼「金冠道人」撒手扔杖,「咚」地一屁股跌坐地上。

  方石堅凜然兀立,寒聲道:「現在你該可以滾了吧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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