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陳青雲 > 快手 >


  「你八歲那年,我們一家搬到南方,路遠山遙,從此就沒通過音訊……你已經是二十二歲的人了……」

  「娘,您別說的太多,歇著養神吧,孩兒去給您燒碗湯……」

  「不,孩子,娘不說,恐怕沒機會了,不知道……什麼時候會閉上眼,昨晚,我夢見你姨媽、姨爹,一身是血,指責我負約,說小秀子無依無靠……」

  「娘,這是您想得太多了,才會做這種怪夢。」

  「孩子,不管怎樣,小秀子與你的婚約,是雙方父母做的主,你記住,我死之後。你便到北方去就親,這個家,就交給吳二管好了,他在我家幾十年了,很忠心的,以後,你還得照顧他百年後事……」

  「是的,娘,您一定會好的。」

  「孩子,記住,開封東門外五裡,鳳凰莊。」

  他不禁潛然淚下,娘入土已經整整三年了。

  淚眼模糊中,眼前現出了一所大莊院--鳳凰莊。

  一個大眼珠的姑娘,拖著條烏溜溜的長頭髮,末梢,用綢布結了個大蝴蝶結,跑起來飄呀飄的。

  他比她大一歲,兩小看起來一般大。每年,總有大半年,他住在這裡,這株老神樹下,就是他倆遊戲的地方。

  「小秀子,你的新姑爺一來,你就不跟我們好了。

  每當玩伴這樣逗她時,她便嘟起小嘴,追著人打。

  於是,遊伴們逗的更起勁。

  「新姑爺,穿皮靴。滑跌倒,賴你爹。

  「新大娘。穿紅衫,不上轎,淚汪汪。

  最後,她打不到人,便打他。

  而他,笑著忍受了。

  附近田裡的豆花開了,蠶豆花,像蝴蝶,他采了插在她的頭上、襟上,兩人手拉著手,唱著兒歌,她做了小媳婦。

  白天,在田硬上;捉蚱蜢。

  晚上,點著火把在小溪邊捉青蛙。

  那年,記得是元宵後不久,他要隨父母南遷,說是父母的病在南方好治。

  她聽說他要走,她哭了,一雙大眼,腫得像胡桃。

  她三天沒吃飯,在臨別的晚上,他倆同坐在這株老神樹下,她哭得很傷心,他也陪著哭了。

  她偷偷地把她腕上的玉鐲褪下來,塞在他的手裡。

  他想了半天,把胸前掛的一面鎮邪玉牌給了她。

  這一晚,他倆坐得很晚,直到大人來找。

  第一二天一早,她跑到房裡,向他說:「表哥,你一定要回來,我會每天在老神樹下等你。

  然後,她就躲著沒送行。

  兒時的記憶,還這麼鮮明,那拖著長頭髮蝴蝶結的大眼睛女孩呢?

  他摸了摸藏在身上的那只小玉鐲,哺哺地道:「小秀子,你怎不在老神樹下等我?」

  淚水,簌簌而下,濕了衣襟。

  十幾個春天過去,他真的來了。

  但看到的只是一片廢墟。

  他此來是尊母親的遺命就親。

  但也是亡命,兩個月前,他蒙上了殺師兄的冤枉,師父要以門規懲治他,小師妹卻暗地把他放了。

  「是找人,還是憑弔遺址?」

  突如其來的聲音,把他嚇了一大跳,也把他帶回了現實,他偷偷地擦去了淚痕,冷冷地道:「誰?」

  問的簡單,答的也怪:「我!」

  這「我」是代表什麼呢?

  白衣書生緩緩回身,一看,不由怔了怔,站在跟前的是正陽樓上所見的那黃衣老人,想不到他竟然盯著跟蹤而至。

  他有什麼企圖,是師父請來追緝自己的麼?他緊緊抿著嘴,冰冷的目光,投在老人面上,略不稍瞬,黃衣老人自顧自地笑了笑,開了:「小友到此地來做什麼?」

  久久,白衣書生才應道:「私事!」

  這分明是告訴黃衣老人別多管閒事,但黃衣老人我行我素地道:「想來是不願告訴老夫的了?」

  白衣書生只「嗯!」了一聲,連都懶得開了。

  黃衣老人不以為忤又繼續問道:「小友與『鳳凰莊』是什麼淵源?」

  白衣書生冷漠如故地道:「什麼淵源也沒有!」

  黃衣老人道:「是真的設有,還是假的沒有?」

  這老人跟蹤而至,一再追問,顯然別有居心。

  白衣書生面無表情地道:「在下似乎沒有向閣下保證的必要。

  黃衣老人以老賣老地道:「當然,當然,不過年輕人行走江湖多少得隨和些,你是何人門下?」

  白衣書生顯得極不耐煩地道:「對不起,無可奉告。」

  黃衣老人並不因此住,聲音一冷,道:「如果與『鳳凰雙俠』沒有淵源的話,最好別到這地方來!」

  這幾句話。頗耐人尋味,白衣書生縱使再不想開,也得開子,目芒微微一閃。這是他唯一的表情。

  「那是為什麼?」

  黃衣老人道:「因為這裡是是非之地!」

  白衣書生的心動了,鳳凰莊變成廢墟之謎,也許可從這老人身上揭開,於是接著問道:「為什麼叫是非之地?」

  黃衣老人道:「你這是請教老夫麼?」

  白衣書生道:「就算是把!」

  黃衣老人撫了撫頷下稀疏的鬍子,道:「既然是請教,依理小友該報出姓名來歷?」

  人,大概都有這種通病,一旦占了上風,便會拿喬。

  白衣書生心存疑懼,當然不願報出來路,淡淡地道;「那就算了!」

  黃衣老人幹瞪了瞪眼,自我解嘲似的笑笑道:「老夫跑了大半輩子江湖,像小友這種性格的,還沒碰上幾個。也罷,老夫就是這個脾氣,不問你了。可是你已跑來這裡,還傷心落淚,不是毫無原因的吧?」

  白衣書生道:「原因當然是有的……」

  黃衣老人緊迫一句道:「什麼原因?」

  白衣書生道:「訪友!」

  黃衣老人打了個哈哈道;「這並非由衷之言,到這廢墟裡來訪什麼友,分明搪塞」

  他又頓了頓,道:「你知道老夫是誰麼?」

  白衣書生道:「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。

  黃衣老人瞪了眼道:「太妙了,為什麼不想知道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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