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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六


  南宮維道推門而入,小芬起立相迎,面上帶著一絲愴然的笑容,這笑容並不能掩飾她內心的悲戚,只見她憔悴容顏淡淡妝,消瘦花枝深深愁。

  「少主請坐!」

  「小芬,你瘦了?」說著,在她對面椅上坐下。

  小芬幽淒地一笑道:「少主你定奇怪我依然活著?」

  南宮維道心頭一慘,強裝出一個笑容,道:「小芬,別那麼說,身為武林兒女,有些遭遇必須逆來順受。」

  小芬眼圈紅了,淚水在眼眶裡打轉,答非所問地道:「難得少主來看我。」

  南宮維道儘量保持平靜地道:」小芬,你是巾幗不讓鬚眉,不要自苦!」

  淚水,終於滾落粉腮,面上再現令人心顫的笑容。

  「少主,這並非自苦二字所能解釋的,一個女人,失去了珍逾生命的東西,活著的,只是一副軀殼而已。」

  「小芬,唉!我不知該怎麼說才好……」

  「我是為吳伯母一句話而忍辱偷生!」

  「為我娘的一句話?」

  「不錯!」

  南宮維道心頭一動,義母董淑筠為什麼如此諱莫如深,行事如此詭秘,她要自己不殺朱文華,又用一句話穩住了遭朱文華強暴的尤小芬,的確令人難解。

  「小芬,我娘說了句什麼話?」

  尤小芬搖了搖頭,道:「不能告訴你!」

  南宮維道明知得到的答覆必是這一句,但仍追問道:「為什麼?」

  「是吳伯母交待的!」

  「連我也不告訴?」

  「我爹也不例外!」

  說完,覺得這句話不妥,但也無法收回,只好笑了笑。

  南宮維道懷著滿腹狐疑,轉了話題道:「小芬,我明天要走了!」

  「什麼,少主明天又要離開?」

  「是的,不得不走!」

  「什麼要緊事?」

  「到桐柏山中尋訪一位前輩異人,解決『行屍武士』的難題!」

  「哦!這是件大事,何時回莊?」

  「四個月之內!」

  「不知還能否再見少主?」

  南宮維道鼻頭一酸,苦笑著道:「小芬,別說喪氣話,這不像你平時的為人。」

  「我……本已不是原來的我了!」

  「那是你自己的想法,試想,尤老伯現在只剩下你一個女兒,能使他老人家晚景無依嗎?」

  「少主,我的心已死了啊!命運……誰能違抗呢?」

  「命運由自己主宰!」

  「也許對,但對我已失去了意義,我什麼都不在乎了!」

  南宮維道不願繼續談這些傷心話,起身道:「小芬,今夜莊中有個小宴,希望你能參加!」

  尤小芬毫不考慮地道:「不!謝謝少主美意!」

  「散散心也好?」

  「我不想見任何人!」

  「你能看開些,即使是勉強,尤老伯心裡也會高興!」

  「不!」

  「那……我走了!」

  尤小芬木然點了點頭,道:「少主請便!」

  出了小閣,南宮維道心頭像是壓了一塊巨石,暗歎一聲:「可憐的女子,這種奇慘遭遇的確不是一個年輕的少女所能承當的!」

  廳內,擺上了十桌酒席,頭目以上的都參加。

  這一餐,南宮維道因心中橫梗著尤小芬的事,吃的食不甘味。

  第二天一早,他辭別了義母師伯,離莊上路。

  真可說得上是風塵僕僕,馬不停蹄。

  這一天,來到了大別山,他已置備了豐富的乾糧準備在山中食用。

  大別山廣袤千里,「西歸穀」在何處呢?

  他不由跌腳失悔,在五女店時,竟不曾向「一枝梅」問清楚「西歸穀」的坐落,但,現在已來不及了,他不能再回頭去問,好歹只有自己摸索了。

  這一大半天,他深入山區數十裡,一無所獲。

  入夜,他在一個石穴藏身。第二天一早,又開始盲目搜尋,如此一連五天下來,一無所見,連個相似或可疑的山谷都不曾看到,他不由有些沮喪,但那搜尋到底的意志,是分毫也不動搖的。

  本來,在這綿直無盡的山巒中,尋找一座根本不識的山谷,的確是件難事。

  由此,他想到桐柏山中的「杳杳真人」,找起來更是難上加難,說不定對方已經不在人間,但事實上非盡人事不可。

  第六天,他已搜遍了近百里範圍,近午時分,他登上一座高峰,默察山勢,準備深入做第二階段的搜尋。

  一隻雉雞,從不遠處沖空而起,一見之下,不由童心大發。獵雉,是他童年的拿手好戲,可惜跟前沒有彈弓,他幾乎不加思索地伸手錦袋,去摸金釵,手方探入,忽然觸及一個紙折,不由心中一動,這是什麼東西?

  那只雉雞轉眼投入峰邊樹叢之中不見了。

  他取出紙折,打開一看,不由雀躍起來。

  這紙折上,繪的正是「西歸穀」的位置,不用說,這是「一枝梅」的傑作,但他是什麼時候放入自己的錦袋中的呢?錦袋從未離身,只那晚在莊中過夜時解下掛在床頭,神偷,的確名不虛傳,這種身手,真是神出鬼沒。

  回想那夜,一方面旅途勞頓,又多喝了幾杯酒,再方面在自己莊中,放心大睡,毫無警覺之心,所以才毫無所覺。

  這六天的莽撞,實在冤枉,不過幸而現在發覺,如果再茫然亂搜下去,那才真正氣人呢!

  他迫不及待地攤開地圖,仔細參詳。

  這圖繪的十分細緻,從入山起,均標明了特殊山勢,里程及方向。

  他默默回想搜尋過的峰穀,與地圖對照,再細察立身之處,不禁喜極而笑出聲來,這高峰,赫然是圖中最重要的指標。

  順峰西行,越過三道澗,便是「西歸穀」口。

  他收起了圖,長長地舒了一口氣,心中對「一枝梅」的感佩,簡直難以形容。他取出於糧充饑。

  看日色,,是正午時分。

  正待下峰之際,忽然一眼瞥見十丈外峰邊一塊怪石上,赫然呈現一個女人身影,心頭不禁為之駭然而震。

  只見那女子長髮紛披,背向而坐,生形年貌,無法看到,身著青衣。

  在這荒山絕嶺,出現這麼個女人,的確令人駭異。

  她是原本就坐在那裡,還是剛來不久,為什麼自己竟然一無所覺?

  他乾咳了一聲,希望那女子回頭,但,對方似塑像般的寂然不動。

  他想;管它,自己的事要緊。

  於是,他舉步便要離開,腳步一移,耳畔突然傳來一聲幽然長歎,那聲音,孤淒,渺茫,有如空谷足音,給人一種幽寂但又虛無縹渺的感覺。

  他不期然地止了腳步。

  那女子嘆息了一聲之後,又寂然如故。

  南宮維道忍不住發話道:「姑娘怎麼稱呼?」

  沒有反應。

  南宮維道從鼻孔裡吹出了一口悶氣,方待再次舉步……

  那女子卻在此刻發了話:「你是什麼人?」

  聲音冷的怕人,大天白日,給人一種陰森冰寒的感覺。但聽起來不失嬌脆,這證明對方年紀不會太大。

  南宮維道想了想道:「區區『不死書生』!」

  「哈!『不死書生』,這名號倒很別致!」

  「姑娘怎樣稱呼?」

  「我麼?沒有名字,有人叫我『無名女』!」

  「無名女?」

  「對了!」

  「姑娘怎會來在這荒山野嶺之中?」

  「誰說的,我世代居在此山!」

  她仍沒回過身來,卻跟著反問道:「不死書生,你來這深山之中有何目的?」

  南宮維道迭經禍患,閱歷也不少,心裡本能地有一種警惕之念,淡淡地道:「興至而已!」

  「哈哈哈哈……」

  「無名女」縱聲狂笑起來,嬌軀亂顫,紛披的頭髮,陣陣波動,那笑聲如午夜急雨,顫人心弦。

  南宮維道重重地一哼,道:「姑娘因何發笑?」

  「好一個興之所至!」

  「這也不見得好笑呀?」

  「好笑之至,這裡既非名山,也無勝景,人蹤罕至,你竟然會興之所至,這興頭可真不小!」

  詞鋒犀利,咄咄逼人,南宮維道不禁大惑。

  至此似已無話可說,南宮維道心念一轉,默然舉步……

  「慢走!」

  「姑娘還有話說?」

  「你未見我面,也不知道我的年紀,竟稱我為姑娘?」

  這話近於取鬧,南宮維道有些啼笑皆非,溫聲道:「那該如何稱呼你?」

  「算了,姑娘也罷!」

  「姑娘喚住在下,就是為了說這句話嗎?」

  「我想知道你入山的目的!」

  「在下說過……」

  「我代你說了吧,興之所至,沒有目的,對嗎?」

  「對了!」

  「深山多虎狼,你一點也不怕?」

  「姑娘所指何意?」

  「就這麼句話,沒旁的意思!」

  「在下自信還有點膽子,一般虎狼,倒不放在意下!」

  「很自負,對了,你叫『不死書生』,這名號也夠狂妄……」

  「何得謂之狂妄?」

  「因為世間沒有不死的人!」

  「誠然,那是指天年已盡而言,在下所謂的不死,是別于天年當終而言!」

  「所以我說的『狂妄』兩字並沒錯!」

  「這不值得辯論!」

  「你無以自解吧?」

  「就算這樣也無所謂。」

  「有意思!」

  「在下沒空饒舌……」

  「噫!奇了!你不是興之所至嗎?怎地又沒空了?看來你善說謊。」

  南宮維道面上一熱,訕訕地道;「隨便姑娘如何解釋,在下要走了!」

  「你不屑與我交談?」

  「不是這意思,不過我們似乎沒有什麼好談的!」

  「談談江湖中的趣聞軼事如何?」

  「這方面在下所知有限,很抱歉令姑娘失望。」

  「你很固執?」

  「並無不可!」

  「也許對你有好處?」

  「在下不需要什麼好處!」

  「你會後悔?」

  南宮維道心中一動,對方這話斷非無因而發,看來這女人居心叵測,她的目的是什麼呢?她的現身,本就突兀,這一說,距正題便不遠了,當下好奇之心大發,試探著問道:「在下有什麼值得後悔的?」

  「無名女」冷淒淒地一笑,道:「因為你不願與我交談!」

  「這有什麼?」

  「後果十分嚴重!」

  「在下倒很想知道什麼嚴重後果?」

  「你會取消名號!」

  「姑娘的意思是死嗎?」

  「嗯!」

  南宮維道仰天打一個哈哈,道:「在下不在乎生死!」

  「但你取了『不死書生』的外號?」

  「也是興之所至。」

  「無名女」沉默了片刻,突然又發出一聲嘆息, 自言自語地道:「只緣情關看不破,此身常在奈何天!」

  南宮維道心中一動,道:「姑娘莫非情場失意?」

  「春蠶作繭自縛……」

  「姑娘逢上了負心人?」
  「無名女」突然厲聲大叫道:「誰敢對我負心?」

  南宮維道被她這突然的厲叫嚇了一大跳,這話倒是新鮮,既然她自信無人敢對她負心,那她歎的是什麼氣呢?

  到底是什麼來路?

  「沒人敢對姑娘負心嗎?」

  「當然!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很簡單,負心者必死!」

  南宮維道不由蕪爾道;「姑娘的意思是負心人必遭報應?」

  「不錯,這報應由我主宰!」

  「既然如此,姑娘何事可歎?」

  「這你不必知道!」

  南宮維道啼笑皆非地道:「是姑娘自己提起的!」

  「無名女」撲哧一笑,聲音已不似先前的冷漠,竟和緩了許多。

  「是的,這是我……提起的!」

  南宮維道淡然道:「在下也沒興趣探人隱私。」

  「無名女」大聲道:「但我要告訴你!」

  南宮維道暗忖,好一個任性的女子,反反復複,全是她自己說的話,她不是任性,便是心神失常。

  「為什麼要告訴在下呢?」

  「因為一年多來,我只碰到你一個人,我不能對石頭樹木去說。」

  「一年多隻碰到在下一人?」

  「不錯!」

  「以前呢?」

  「沒有以前,一年多前我才認識他!」

  「他是誰?」

  「正是我要告訴你的人!」

  「在下很願意聽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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