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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四


  「黑紗女」坐上床沿,伸手輕撫武同春的面頰,眼角起了濕潤,喃喃地道:「我該再恨你麼?……」

  兩粒晶瑩的淚珠,擠出眼角,然後滾落腮邊。

  幽淒地又道:「是的,噩夢該醒了,造化弄人……這是命運,我是做得太過份了,除了彼此痛苦,得到什麼?」

  荷花消然走了進來,輕輕吐口氣,道:「夫人,夜深了!」

  「黑紗女」站起身來,道:「荷花,我要出門……」

  「什麼,夫人要出門?」

  「是的,救人如救火,一刻也不能耽擱,我必須連夜上路,你在家好好照料他父女,明天清晨,他會醒來,不要回答他任何問話,要他安心等候,記住,目前不要讓遺珠跟他見面了。」

  「夫人,這……」

  「不要多說,照我的話做。」

  「是的,夫人……馬上就要動身?」

  「唔!」

  日影照窗紗,武同春坐在窗邊椅上發愣,不久前,那近乎荒唐的一幕,不斷在他的腦海裡衝擊,獻身解禁,簡直無法思議。

  女人的貞操是第二生命,而「黑紗女」是代凝碧討債的,她為什麼甘願付出這大的犧牲來救自己?為什麼?為什麼?……想不透,便不願再去深想,試行運功,真氣似已消散殆盡,根本提不起來,換來的,是心腑間一陣劇痛。

  他絕望地站起來,暗忖:「功力既已毀在『玄靈子』之手,此生算是提前結束,賴在此地,再接受『黑紗女』的好處,然後又承受她的折磨,堂堂男子漢大丈夫,難道半點骨氣都沒有。不,我得先作了斷,諾言得向凝碧兌現,不能任『黑紗女』逞快……武同春,現在是你下決心行動的時候了!」

  最後,他叫出了聲。

  荷花送來了早點,放置好,笑笑道:「武大俠,請用點心。夫人交代,她在這兩三天之內必定回來!」

  武同春勉強笑應道:「難為貴主人如此關注,在下實在過意不去……」

  荷花面上掠過一抹異色,道:「其實……」開了口,似乎覺得不安,以下的話又咽回去了。

  武同春知道荷花有話要說,但他不想追問,因為他的主意已經打定了,他要去做他該做的事。

  除此之外,任何事對地都已不再重要,略一沉吟,道:」「荷花,我自己會用,現止還不餓,人很累,我想再睡一覺,有事我會叫你,你有事去做吧,不必陪我。」

  荷花點頭笑著道:「那武大俠就好好歇著吧!」

  荷花出房,武同春拴上房門,然後走到後窗,審視後院的形勢,後面門是上了鎖的,圍牆高約一丈左右,喪失功力的情況下,攀越不易,但側方靠牆有棵槐樹,倒是極好的憑藉物,牆外便是荒野,連接山區,只要越過曠野,進人山區,便不愁被追及了。

  他不能再猶豫,必須爭取更多時間,如被荷花發覺,便走不了。

  於是,他結束一番,帶上霜刃,越窗而出,四顧無人,迅快地接近槐樹,攀援上去,藉橫枝跨上牆頭。然後躍了下去,疾步越過曠野,進入山林,這才算松了一口氣,回身遙望「黑紗女」所住的小屋,突然想起了愛女遺珠。

  遺珠,是凝碧遺留在世上的一顆珠,父女已兩年不見面,「黑紗女」硬生生把父女分開,算是報復手段之一。

  骨肉天性,武同春不由潸然淚下,愛女可能就住在目力所及的小屋中,然而咫尺天涯,不能相見,甚而,從今以後,會是人間天上。

  他想在了願之前見愛女最後一面,僅止於想,他挪不動腳步,他知道一回去便難再脫身。

  想見愛女的意念,像毒蛇在噬咬他的心,他又一次經歷內心滴血之苦。

  「遺珠,爹對不起你娘,也對不起你,爹是個罪人,孩子,別了,你……會好好活下去的,會長大,知道了前情之後,也會恨你爹……」

  他喃喃自語,最後變成了嗎咽。

  木立了不知多久,他還是含著淚離開,他非走不可。

  雖然他失去了功力,但健碩仍異于常人,並不以山行為苦,只是在心理上負荷極重,以一個高手而驟然失功,那份感受,非局外人所能想像。

  一路淒淒惶惶,黃昏時分,他已奔行了數十裡。

  正行之間,突然發現前面不遠處的嶺脊線上兀立著兩條身影,他立即止住腳步,在目前情況下,他不能牽連或招惹任何事情。

  身影十分眼熟,頗不陌生,這又勾起了他好奇之念,好奇之念一興,便無法遏止,這是武林人的通病。

  於是,他悄然向前移去。

  距離拉近,定睛細望之下,不由大為訝異,兩條相對的人影,赫然是方桐與「萍蹤劍客」宋天培。

  方桐化名童方,加人「流宗門」,目的就是要伺機向宋天培索討不共戴天的血仇,現在雙方在荒山裡單獨相對,方桐會採取行動麼?話聲傳了過來,只聽宋天培況聲道:「童香主,成敗在此一舉,你必須在十日之內要安排妥當。」

  武同春心中一動,方桐已經當了香主,宋天培命令他安排什麼?方桐答非所問地道:「宋掌令,這是個好地方,也是好時辰。」

  宋天培錯愕地道:「童香主,你在說什麼?」

  「我說好地方,好時辰!」

  「什麼意思?」

  「我要告訴你一個你想像不到的秘密……」

  「秘密?」

  「是的!」

  「什麼秘密?」

  「我倆之間,有一個要橫屍此地。」

  宋天培向後一退身,采聲道:「你這話是什麼意思?」

  「稍安毋躁,我一說出來你就明白。」

  暗中的武同春不由狂激起來,他知道方桐要開始向宋天培索血,而他目前沒有功力,無法援手方桐。

  宋天培陰險狡詐,功力驚人,萬一方桐不是他對手,他絲毫也幫不上忙。

  宋天培陰陰地道:「說說看?」

  方桐一字一句地道:「此時,此地,有人要向來掌令討一筆帳。」

  宋大培目芒大張,大聲道:「誰?」

  方桐寒聲道:「就是在下!」

  宋天培連退三步,手按劍柄,厲聲道:「你?……要向本人討債?」

  「不錯!」

  「什麼債?」

  「人命債!」

  「你到底是誰?」

  「現在告訴你,本人方桐,『鐵心太醫』的嫡孫,先父含恨地下已經十幾年,別的,大概不必重提了。」

  「你……你是姓方的……」

  「嗆」地一聲,方桐長劍出鞘,咬牙道:「宋天培,不是你死,便是我亡!」

  「哈哈哈……」宋天培狂笑起來。」

  久久,宋天培斂住笑聲,獰聲道:「想不到你小子懷此目的而投入本門,很好,你自己揭了開來,既然你已經等不及,宋某人該成全你!」

  話聲中,跨步向前迫近。

  方桐厲聲道:「撥劍!」

  宋天培意帶不屑地道:「要殺你不必動劍,倒是你有什麼遺言要交代麼?」

  「宋天培,你最好是亮劍,憑真世實力,一決生死。」

  「本人說過不必!」

  「你倚恃飛芒暗器!」

  「不管倚恃什麼,只要能成全你的志願就成。」

  「那你會失望!」

  「失望……什麼意思?」

  「你會在施展暗器之前倒下。」

  「那我們就試試看……」

  武同春深知宋天培暗器霸,方桐很可能無法如願,情急智生,冒走險招,腳步一挪,冷聲發話道:「且慢動手!」

  方桐懷宋天培大感意外,估不到近旁竟然還有人。

  武同春故作從容,緩步迫近方桐一看是武同春,大喜過望,張口歐呼,想了想,又閉上嘴沒吭聲,他不想暴露雙方之間的關係。

  宋天培卻脫口叫出聲:「無情劍客!」

  武同春橫提霜刃,隔丈許立定,冷沉地道:看來兩位是想用生死之搏?」

  宋天培目芒一閃,道:「武老弟是路過?」

  武同春淡淡地道:「不錯,是路過!」

  宋天培略一沉吟,道:「武老弟,這是本門中的家務事,你……不會插手吧?」

  微一蕪爾,武同春道:「在下沒說要插手,不過……」

  宋天培道:「不過什麼?」

  武同春神色一正,道:「閣下方才說是家務事,但據在下剛才無意聽到的。卻不是這回事,在下一向最不喜是非不明,虛言詭語……」

  方桐乘機道:「武大俠,在下索討的是不共戴的血債。」

  「噢」了一聲,武同春道:「這就是了,在下既適逢其會,正好作個見證人,不過問誰是誰非,只願見兩位照江湖規矩,作公平的決鬥。」

  宋天培寒聲道:「武老弟能不過問麼?」

 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:「在下說過,既然適逢其會,站在武士的立場,不得不見證公道二字。」

  宋天培道:「公道二字何解?」

  武同春道:「各憑藝業,作公平的決鬥,分勝敗或見生死,是兩位的事。」

  方桐挫了挫牙,道:「很好,就請武大俠作個見證人。」

  武同春沉聲道:「既然接受在下作見證人,有句話說在頭裡,決不許任何一方使用暗器或其他陰手!」

  宋天培暗暗切齒,但他對武同春的身手,知之甚稔,不無顧忌,當下勉強笑了笑,道:「武老弟,尋仇報復,志存生死,作見證人怎能限制當事人武功範圍?」

  武同春凝聲道:「志切父仇,而又能公開挑戰,這是光明之舉,表示這位老弟尊崇武道,在下豈能不維護這正道之風。」

  宋天培道:「如果有一方使用其他手法呢?」

  武同春煞有介事地道:「那將在本人無情霜刃之下亡鬼!」

  他這是虛張聲執,如果宋天培真的施用獨門暗器,他是無能為力加以阻止,他希望在公平決鬥之下,方桐憑他祖父苦心孤詣造就之餘,能完成報仇夙願,現在他最擔心的是萬一被宋天培看出他失去功力,後果便不堪設想。

  宋天培有他的想法,由於方桐平時不敢暴露真正的功力,在他看來,憑手中劍也定可取方桐的性命,所以並未堅持。

  方桐一揚手中劍,道:「宋天培,亮劍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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