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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一章

  「哇!哇!哇——」

  在這荒山之中,哪來的兒啼?尤其是月黑風高的深夜!淒厲的啼聲,劃破了死寂的蒼穹,陡增無限恐怖氣氛,好象這嬰兒也知道命運坎坷,前途茫茫……

  而且最後一聲啼哭,戛然中斷,似乎有人討厭這尖銳的啼聲,用手堵住了嬰兒的嘴。

  一片嵯峨崢嶸的怪石之後,隱伏著兩個人影,其中一個,抱著一個嬰兒,另一個正在不停地埋怨。

  這兩人都是三旬左右,由他們的面貌看來,在過去的歲月中,可能做過不少的壞事,尤其正在埋怨的一個,更是一臉橫肉,目蘊凶芒,他低聲詛咒道:

  「老大,不是小弟埋怨你,岳家都已死光,只剩下這個尚未滿月的男嬰,而如今又是十目所視,十手所指,方圓百里之內,無異天羅地網!各派高手,幾乎傾巢而出,不要說你我這等身手,就是———」

  抱孩子的大漢冷冷地道:

  「主人臨終時你在不在他的身邊?」

  「在……不過——」

  「他的囑託,你聽到了沒有?」

  「這……」

  「你當時有沒有拒絕?」

  「此一時彼一時!我們既然救不了這孩子,又何必……陪上兩條命……」

  抱孩子的大漢凝視著他的夥伴,良久沒有說話,似在考慮一件大事,他的面色變化不定,一會嘆息,目蘊淚光,一會又挑挑濃眉,一臉湛然神色。

  他的夥伴以為他意志搖動,打鐵趁熱,正色道:

  「大哥,你就是鐵石心腸,也要為大嫂想一想,她生產還不到一月,你死了不要緊,卻等於帶走了三條命!你那剛出生的女嬰何辜,難道你能不顧自己的骨肉,去做一件明知不可為的傻事?……」

  這工夫附近已傳來衣袂破空之聲,估計有七八人之多,兩個大漢悚然一驚,一齊望著那白胖的嬰兒,設若他這時啼叫一聲,幾天來的努力,都等於白費,如果他們不願犧牲這嬰兒的生命而加以反抗,活命的機會就太渺茫了。

  步履聲逐漸接近,令人驚心動魄,好象每一步都踏在兩人亡命大漢的心板上。

  只聞來人中有一人道:

  「以整個武林各大門派混合組成的搜索小組,日夜不停地找了四天三夜,仍未搜到兩個庸手,和一個嬰兒,說起來似乎……」

  另一個哂然道:

  「此番搜索之人雖多,卻因這兩個亡命之徒十分狡猾,那嬰兒的啼聲,一會在東,一會在西,剛才我聽到啼聲就在這一帶……」

  大石後兩個大漢面色大變,他們的命運,全掌握在這嬰兒手中,只要輕啼一聲,死神立刻降臨。

  抱孩子的大漢,輕輕搖晃著懷中的嬰兒,好象抱的不是一個嬰兒,而是一團隨時都會爆炸的炸藥。

  四周紛雜的步履聲,越來越近,他們深知此番生與死的機會,是九與一之比。

  未抱孩子的大漢,雙目中凶芒暴時,緩緩伸出雙手,向嬰兒喉頭移近,設若嬰兒準備啼哭,他會以平生之力,扼斷了那脆弱的小脖子。

  抱孩子的大漢面如死灰,他並不怕死,只是感覺主人臨終囑託,終成泡影而有愧於心,他現在知道夥伴動了殺機,又無法阻止他,因為阻止他也沒有用。

  目前他唯一的願望,是希望這岳家的命根有點靈性,不要啼泣!

  他們的心急劇地跳動著,因為此刻有一個人的步履聲,已在兩丈之內,設若不是亂石遮擋,早已無所遁形了。

  「沙——沙——……」步履聲已在一丈左右了,但這淘氣的嬰兒,似乎仍不放過兩個大漢,小嘴一咧,似要啼泣。

  就在這時,抱孩子的大漢,已經看到一丈外大石後露出一隻腳。

  在這生死關頭,那雖是一隻極普通的腳,沒啥子稀奇,但在他的眼中,卻不啻死神的腳,他的心兒乎跳出口腔。

  他的夥伴的雙手上,青筋暴起。顯然已提聚了所有的功力,準備以他一生之力,加於這無斜的嬰兒的脖子上。

  這是多麼尖刻的諷刺,這大漢本是救孤之人,而現在為了自己,竟要先敵人而下手。

  那只腳未動,另一隻腳卻邁過來,抱孩子的大漢,已能看到來人的一半身子。

  他可以看出來人身材高大,手掘長劍,卻僅能看到劍柄,而他的夥伴,已經決定不再等待,似乎就要下手。

  在這刹那間,他突然發現來人是背部瞧著他們,他連忙大力搖搖頭,表示尚未到絕望之時。

  他的夥伴明知敵人就在一丈左右站著,夥伴卻示意阻止他下手,不由大惑不解,緩緩轉過頭采一看,就在這時,那人又退了一步。

  也許由於剛才搜索之人,其中一個曾說「就在附近」之故,所以這個的注意力在後面,恐怕對方趁他們四下搜索時,自中央包圍圈中溜走。

  這本是一種極仔細的行為,卻因為太過小心,反而使網中之魚逃脫。也許這就是天意吧!

  就在這時,突聞遠處有人沉聲道:

  「快來,那邊有一條黑影,別讓他跑了——」

  石後之人只要一回頭,就可以一網成擒,功勞之大,連各派掌門人也要奉若神明,但他卻頭也不回,疾馳而去。

  兩個大漢長長地籲了口氣,汗水縱橫滿面,衣衫盡濕,由於心弦繃得太緊之故,這一鬆馳下來,好象癱瘓了一般。

  但那淘氣的嬰兒,吊足了人家的胃口之後,他自己卻沉沉入睡了。

  風暴暫時過去了,危機還未解除,一個心腹不正之人,也有他更低的自尊和榮譽心。

  那個夥伴望著沉睡的嬰兒,臉色尷尬,呐呐地道:

  「二弟剛才只想堵住他的嘴,幸虧這孩子很乖,沒有啼哭……」

  抱孩子的大漢看了夥伴一眼,他臉上毫無表情,淡然道:

  「二弟剛才提醒了我,使我想起了剛生產的妻子和那苦命的女嬰,因此我想回去看看她們,因為從此一別,也許永無見面之日了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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