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陳青雲 > 毒手佛心 | 上頁 下頁
一四四


  一切,像是一場惡夢。

  火炬快燃盡了,光線黯了下去。

  徐文放了伍尚的遺蛻,然後開口叫道:「大哥,你可以進來了!」

  沒有回應。他再提高了嗓子叫一聲,仍然沒有反應。他心中大急,莫非黃明遇到了意外不成?

  心念之中,彈身撲了出去,連越兩重石室,到了地牢入口的甫道,依然不見半絲人影,一時之間,他真不知該如何是好?

  黃明當然不會無故離開,除了發生事故。

  他返身入室,取了一支火炬在手,正待去尋黃明……

  驀地——

 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,整個石室劇烈地晃動起來,一股煙硝之味夾著灰沙罩身卷去,所有火炬,在刹那之間熄滅,石室之內,頓時漆黑一片,伸手不見五指。

  徐文驚魂出了竅,久久才回過神來。

  他試著移腳步,向前探索,觸摸之下,心裡暗道一聲:「苦也!」地道業已崩陷,碎石土塊塞得滿滿的。回頭又向內室探索,發覺里間也已堵死,看來僅剩下自己容身的一間未倒,師祖遺體,當然已被掩埋了。

  這算不幸中的大幸,設使這一間也坍落的話,自己單已被活埋了。但,這與活埋又有什麼區別呢?這地道長及數丈,只要有一段被炸坍,神仙也難脫困。

  四面都是堅厚的石牆,離地面不知有多遠,出去的希望根本沒有。

  是誰炸毀這地道的呢?當然,總是「五方教」的手下,這與黃明的無故失蹤有關嗎?抑或黃明也在另一處被活埋了呢?

  待猝然驚怖之後而起的,是生之絕望。

  如果不巧遇祖師伍尚,他與黃明早已離開,現在,兩代傳人同葬一窟。

  他經歷過不少次死亡的恐怖,但這一次似乎更絕望,連希冀奇跡發生的餘地都沒有。人,總不能破地而出。

  他頹然坐在地上,什麼也不想,因為想了也是多餘。他摸了摸身上那粒師太祖萬有松所賜的「法丸」,心中作了決定,當肉體的痛苦無法抵受時,便以這粒「法丸」結束生命。

  命運,的確令人無法捉摸,誰想到當身手到某一極限,正可快意恩仇之時,卻碰到這種意外的結束。

  對一個生已絕望的人而言,愛、恨、悲、苦等等也失去了應有的意義,因為那是屬於活人的。

  時間成了空白,無所謂過去,也無所謂未來。

  饑、渴,開始向他襲擊,一切他可以不想,但肉體上的感受,他不能沒有反應,因為那是實在的,不管想或是不想。

  在絕望中,饑火燃燒得極快,沒有多久,便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。

  他想,自己的生命快要結束了,多受痛苦是無謂的。

  他幾次想吞下「法丸」,可是生之欲念,緊緊地握住了他,使他下不了決心;雖然生已絕望,但總抵不過人生的本能,所謂:「慷慨赴死易,從容就義難。」一個人更從從容容地接受死亡,是多麼困難啊!」

  痛苦,逐漸變成了麻木,這證明時間已過去很長一段了。

  突然,他發現了一個事實,照理在這密封的石室中,時間久了,呼吸必然發生困難,但自己並沒有這感覺。

  難道有什麼通風的所在麼?

  他跳了起來,這發現無疑是一絲生的曙光。

  他開始細心地觸摸每一個地方,每一個裂縫,用鼻去嗅,每一寸空間都沒有放過,可是最後卻失望了,沒有任何一處有通氣的感覺。

  可是,室中的空氣不窒悶是事實,這不能沒有原因。

  想,思索,他想到了室頂。

  於是,他一手上托,輕輕縱起,觸手處是一道很大的裂縫。他藉這裂縫附手的力道,足尖貼抵石面,憑一口精純之氣,橫貼在室頂上,用鼻一吸,果然,有新鮮的空氣流入。

  他頓時驚喜欲狂,生,居然奇跡似地發出了召喚!他孤身落地,想,這裂縫有氣流進出,證明距地面不遠,該採取什麼行動呢?

  過度的驚喜,使他全身發顫,手足無措。

  他想了又想,除了震開室項,別無他法,但必須冒被活埋之險。

  生之鏽惑,使他非冒這險不可。

  他摸索著退到鐵門邊,歪斜的鐵門,被大塊的石磚撐住,形成了一個窟窿,如室頂坍落,這窟窿多少便發生一些緩衝的作用。

  於是,他弓身、仰頭、蹲樁,一掌向室頂劈去。

  「轟隆!」巨響,震耳欲裂,土石紛崩,使他有目難睜,感覺中身上挨了幾下重的,土掩齊胸。

  他定了定神,睜開眼來……

  「呀!」這是發自內心的歡呼。頂上,開了一個大天窗,刺目的陽光從洞穴射了下來,從洞穴邊緣的厚度,看出此室距離地面有兩丈之深。

  簡直是難於置信的奇跡。

  低頭望存身之處,除了土石之外,什麼都沒有了。

  如果坍陷的洞穴再寬數尺,他勢必被活活埋葬不可,那些將坍的撐頂巨石,搖搖欲墜,使人怵目驚心。

  又一次大難不死,他從土石中慢慢掙出身軀,一閃拔出穴外,只見眼前荒塚累累,赫然是一片墓地,這墓地傍靠著城腳。不遠處便是官道,四下聚層成簇。

  看日頭已在已午之交,他想,自己已度過一天一夜了。

  首先必須解決的是衣著,身上的衣衫,已成了些碎布,橫直成叉地掛在身上,形態之狼狽,不必看便知道,如果被人看到,不被目為鬼怪才怪。所幸腰間的一些藥物與在旅店凶房中檢到的「天臺魔姬」的「三指玨」未曾遺落。

  更想掘出師祖遺體,看來是辦不到的了。

  他朝著土穴下拜,默禱了一番,然後覷准了一間獨立的房舍疾速奔去。

  那房舍緊傍墳場,是一椽三開間的茅屋,四周圍著一道殘缺的土牆。

  徐文只幾個縱落,便到了土牆之外,想了想,先發話道:「裡面有人麼?」

  連問三遍,沒有回聲,心想,難道是沒人住的空屋麼?但屋頂還在飄著炊煙,牆邊堆積了不少柴薪,竹竿上晾著衣物,決不會沒有人『除非人都出去了。略一躊躇之後,推開柴門,向內走去。

  「有人麼?」

  他口裡再次出聲招呼,腳步卻不曾停,走到門邊,向裡一張望,一幕慘像呈現眼前,幾乎使他失口而呼——門內,血泊中,躺臥著一女三男,四具死屍,從尚未凝固的血漬來看,這四人遇害不久。

  難怪無人應聲,原來全家都被殺了。

  是什麼人下的手?是仇殺抑是謀財?

  徐文無暇追凶,他的目的只是找衣物蔽體。主人已死,就不用顧忌了,他進入暗間,打開箱籠,果然被他找到一領青衫,外帶頭巾,一比,大小也還差強人意。心裡暗忖,看不出這家竟然還有讀書人。當下,又找到了一襲綢褲,忙拿來換了,然後到灶邊舀水淨了手面,這一來算舒齊了。

  驀地——

  一縷金刃破風之聲,從身後颯然卷至。

  徐文心中微微一震,側身、出手……

  「呀!是你?」

  雙方異口同聲驚呼。徐文急撒手掌,黃明劍尖下垂,愕然睜大了雙目。

  「賢弟,你……沒有死?」

  徐文心中一動,隨即道:「不錯,沒有死,大哥怎知……」

  「你不是被埋在地穴中了麼?」

  「是的。但天不絕人,我又逃過一次死厄!」

  「你……怎麼出來的?」

  「破頂而出。喏,就在那面的墳場中!」

  「啊!謝天謝地!愚兄我快急瘋了。賢弟怎會到這裡來?」

  「找衣物更換!」

  「那老人呢?」

  「死了!」

  黃明沒有追問下去。徐文接著反問道:「現在輪到我問大哥了,你怎地忽然失了影子?」

  黃明籲了一口長氣,道:「你要我暫時回避,我便走到外面石室。沒多久,地道突然傳來腳步之聲,我便追了出去,到了三岔道口,只見兩條人影,向分壇來路奔去……」

  「哦!」

  「我正待追上去,忽然嗅到火藥氣味,心知不妙,急切裡卻找不到導火線在哪裡,只好回頭想通知你,才只奔了數丈,炸藥便已爆炸,地道靠石牢一段,全被封死,我也差一點送命……」

  徐文又驚「哦」了一聲。

  黃明餘猶悸存地道:「當時我真不知如何是好,又怕與對方遭遇,你知道,該教使者上級的高手,我根本不是對手……」

  徐文手指四具屍體道:「這一家人是大哥下的手?」

  黃明坦然道:「不錯,是我殺的。」

  徐文聲音一寒,道:「大哥因何殺人?」

  「你以為這四人是誰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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