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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五


  第五章 旅途驚心

  心念未已,身前突起一陣懾人狂笑。

  朱昶猛吃一驚,抬頭望處,只見巨石之後,巍然兀立著一個錦袍怪人,身高八尺開外多角形的臉上,盡是橫肉,一雙白多黑少的眸子閃著熠熠青芒,朱昶意料此人必是"十八天魔"之一,難道對方便是以"天魔指"傷害"地靈煞"等的"飛天神魔"?

  怪人狂笑之後,首先開了口,聲音有說不出的刺耳:"小子,你是"九地煞"的什麼人?"朱昶心頭有些忐忑,冷然應道:"什麼也不是!"怪人望著朱昶,皺了皺眉頭,可能是對朱昶奇醜的面容起了反應。接著又道:"你是九煞門下?""不是!"

  "那你是什麼人?"

  "江湖遊魂!"

  "嘿嘿!你為何掩埋這四顆人頭?"

  "惻隱之心,人皆有之!"

  "哼!"

  "閣下是殺害四人的兇手?"

  "就算是吧!"

  "閣下如何稱呼?"

  "你還不配問!"

  朱昶從鼻孔裡吹了一口氣,道:"閣下現身何為?"錦袍怪人凝視了朱昶半晌,怪笑一聲道:"老夫竟走了眼,看你不出,竟然已到了神滿氣盈的地步,也許不錯,憑"九地煞"的那幾手三腳貓功夫,還調教不出你這等貨色,不過……"朱昶聞言之下,倒是一驚,這"神滿氣盈",父親生前也辦不到,但他自己明白自幼隨父親修習上乘心法,所差的是火候,一分修為一份內力,那是絲毫勉強不來的,如今一旦意外獲得三煞的全部真元,等於集四人的修為於一身,內元充盈,是必然的事,當下接住對方的話頭道:"不過什麼?""你與"九地煞"必有淵源!"

  朱昶硬起頭皮道:"有又如何?"

  "那你就得追隨九煞於地下!"

  朱昶憤火倏升,他曾答應為"地靈煞"等報仇,現在正是機會,所顧慮的是怕非對方之敵,畫虎不成反類犬,當下捺住火氣道:"閣下的意思是趕盡殺絕?"錦袍怪人獰聲一笑,道:"當然,這是老夫的規矩!"朱昶咬了咬牙,道:"閣下在"十八天魔"之中,排行第幾?"錦袍怪人微微一震,道:"好小子,這益發證明了你與"九煞"有關係,否則何由知老夫來路。""區區並未否認!"

  "那你是承認了!"

  "區區也不承認!"

  "回答老夫一個問題……"

  "什麼問題?"

  "九地煞還有活口否?"

  "區區不擬回答,除非閣下先交代來路!"

  錦袍怪人一幌身,從巨石之後飄到朱昶身前,寒聲道:"你沒資格與老夫討價還價!"朱昶毫無懼色的道:"如此拉倒!"

  "放眼武林,尚無人敢對老夫如此說話……""今天算是例外吧!"

  "哈哈哈哈,有趣!"狂笑聲中,一聲轟然巨響,那方徑丈的巨石,在怪人一揮手之下,四分五裂,石屑紛飛。

  朱昶為之心頭泛寒,但一股傲氣支持著他,連眼皮都不眨一下。

  怪人點了點頭,道:"好小子,憑你這份膽量,值得老夫破例,聽著,你能接老夫三掌不死,老夫自動報號,放你一條生路。"朱昶豪氣大生,沉聲道:"試試看吧!"

  口裡如此說,心裡卻不禁有些惶惑,能否接得下對方三掌,實在大有問題,但目前的情勢,只有面對現實,明知是死路,也只好走了再說。

  當然,如非承受三煞的功力,他連半掌也不敢接。

  怪人一揚掌,道:"注意,這是第一掌!"話落,掌已平推而出。

  朱昶豈敢大意,運集全部功力,迎了上去。

  勁氣相接,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,山石飛揚,塵屑如幕,勁氣裂空,震耳欲聾,山谷回應如雷鳴。

  朱昶連退三步,逆血陣陣上湧。

  看那怪人,仍屹立原地不動,但雙足已沒入土中齊脛。

  "哈哈哈哈,有趣,想不到你小子居然有能耐接下一掌!"朱昶調和了一下氣血,道:"還有兩掌!"

  此刻,他已不管對方是什麼魔,為"九煞"復仇的心意已煙消雲散了,這一個照面,使他明白尚無法與對方抗衡,能三掌不死,便僥倖了,徒有內力,不能加以適當運用,也是空的,這只是單純的對掌,如以招式相拚,那就免談了。

  怪人大喝一聲:"接第二掌!"

  一股撼山栗嶽的勁氣,隨話聲湧出。

  朱昶以十二成功力,迎了上去。

  又是一聲山崩地裂般的巨震,勢道比第一掌更加驚人。

  朱昶感覺對方掌風之中,夾雜著絲絲罡氣,直穿內腑,壓震之力,再加上穿心罡氣,朱昶踉蹌退了七八步,幾乎栽了下去,忍不住悶哼出聲,逆血幾乎奪喉而出。

  怪人也退了三步,身軀幌了兩幌。

  朱昶自知業已受了內傷,但仍竭力撐住,表面上儘量不顯露出來。

  怪人凝視了朱昶良久,又是一陣震耳的狂笑,久久,才斂住笑聲道:"的確想不到,放眼武林,能接老夫兩掌的並不多,而你小子卻挺住了,不過,小子,你仍打算接第三掌嗎?"朱昶沉聲道:"三掌是閣下自己提出來的!""不錯,但老夫願意再為你破一次例!"

  "為什麼?"

  怪人臉上的橫肉一陣顫動,白多黑少的眼珠轉了兩轉,道:"因為第三掌你可能活不了!"朱昶自一震橫了橫心,傲然道:"未見得!""好小子,你是老夫生平僅見的狂人……"

  "嗯!"

  "接第三掌!"

  雙掌一亮,卻不見有勁道湧出,但朱昶卻半絲也不敢大意,這是生死攸關,立即竭盡全部真元,猛封而出。

  也就在連電光石火之間,對方掌勁陡然湧出,其強無比。

  震天巨響聲中,朱昶宛若遭遇萬鈞錘擊,跌跌撞撞向後直退,眼前金星亂迸,渾身似脫了力,四肢百骸,像在刹那間被拆散了。

  我不能倒,更不能死!

  這意念強烈地支持著他,他終於穩住了身形,沒有倒地。

  錦袍怪人似乎極感意外,愕然了半晌,才開聲道:"好!好!小子,老夫排行第十,號"狂魔",記牢了!哈哈哈哈……"狂笑聲中,疾掠而去。

  "狂魔",不錯,這怪人的確是狂,單祗笑聲便足以說明了。

  就在"狂魔"笑聲消失之後,朱昶身形幌了兩幌,"砰!"然栽了下去,鮮血大口大口地噴了出來。

  我,會死嗎?他這樣想。

  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,神智似乎在逐漸喪失。

  他想運功試探傷到什麼程度,可是力不從心。

  完了!他想,自己看來要含恨以歿了。

  猩紅的血,仍不斷從口角溢出,生命之火,似在逐漸熄滅。

  死,當然不冤,因為已接下了能使武林天下變色的"十八天魔"之一的三掌,不可一世的"九地煞"尚且無一倖免,何況自己,只是血仇未報,連仇人是誰都還不知道,如此一死,豈能瞑目!……

  神思混沌之中,似有一條黑影移近,他努力想分辨來者是誰,但模糊的視線,似蒙了一層濃霧,怎麼也看不清,想出聲,喉頭似被什麼東西堵住,聲音連自己也聽不到。是"狂魔"去而複返,要取自己性命嗎?

  心裡一急,人便清醒了些,但視線仍然模糊。

  黑影自視線中消失。

  朱昶但覺身上被數縷指風擊中,神智隨之復蘇,氣力也恢復了些。

  他正待翻身探看……

  一個頗不陌生的女人聲音道:"不許動!"

  朱昶心中一動,道:"你是誰?"

  那女人的聲音道:"我有幾句話問你……"

  "請先示知名號?"

  "這你不必問,聽著,你曾替一個白衣書生傳送一信物"墨符",對嗎?"朱昶大吃一驚,這件事只宮妝少女奇英主婢知道,而現在這女子的聲音,既非奇英,也不是小蕙,對方何由知道此事呢?又為何問及此事呢?自己入谷已十天,她怎會尋到此處呢?

  一連串的疑問,使他困惑不已,竟忘了回答對方的問話。

  那女子的聲音再次道:"你不曾聽到我的問話?""聽到了!"

  "回答呀!有這回事嗎?"

  "有!只是……"

  "只是什麼?"

  "你何以知道此事呢?"

  "那不簡單,難道你對別人說話不許旁人聽嗎……"顯然,對方是偷聽了自己與奇英主婢的一番對話,但她為何要問及此事呢?心念之中,脫口道:"何以有此一問?""你不必管,再問你,你說那白衣書生重傷倒在山中?""是的!"

  "你說謊?"聲音冷得像冰珠。

  "在下……說謊?"

  "嗯!有人搜遍附近百里之地,毫無蛛絲馬跡可循,你是信口胡謅的,看來其中必有隱情,你最好實話實說!""在下說的是實話!"

  "別裝佯,你能與"狂魔"對三掌,功力已在白衣書生朱昶之上……"朱昶這一驚非同小可,栗聲道:"你……知道他叫朱昶?""當然!"

  "那你到底是誰?"

  "是我在問你,快回答!"

  "在下已無可奉告!"

  "那你是想死了?"

  朱昶一窒,改變了稱呼道:"尊駕與朱昶是何關係?"那女子似有怒氣,提高了嗓音道:"少廢話,你說他人在何處?""武陵山中!"

  "謊話!"

  "尊駕逼人太甚…… "

  "你不說實話,我要你慢慢的死。"

  "在下能說什麼呢?"

  "我再問你,那宮妝少女與白衣書生之間,是什麼關係?""這不得而知!"

  "你真要我下辣手嗎?"

  那口吻,聲調,使朱昶陡地憶起一個人來,脫口道:"尊駕莫非是"紅娘子"?"對方吃驚地道:"噢!你怎麼知道?"

  這等於是承認了,朱昶頓時激動起來,"紅娘子"曾在絕穀岩地,為父母弟妹收屍立墓,這一份人情,何等深厚,自己該坦承身份才是。但又想到對方動機不明,這黑白道聞名喪膽的女魔,不知是何居心,因為父母生前從未提過與"紅娘子"有淵源。

  "紅娘子"就在自己身側!

  想著,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噤,他極想見識一下這江湖中傳奇女魔的廬山真面目,但顧慮到自己重傷將死,如果觸怒對方,後果是可怕的,兼且對方為自己父母弟妹立墓,如屬善意,自己此舉便不當了。

  心念之中,故意反問道:"尊駕曾為"劍聖"一家立墓……""紅娘子"顯然十分震驚,栗聲道:"你也知道,你……到底是何來路?"朱昶略一沉思之後,道:"彼此開誠佈公,如何?""如何開誠佈公法?"

  "尊駕說出與"劍聖"的關係,在下便道出事實真相!""如我不說呢?"

  "彼此!彼此!"

  "可是你此刻的生死操在我手中?"

  朱昶冷冷地道:"在下對生死二字已不計較了。""看你不出,還有這份骨氣,你是想試試我的手段了?""談不上試,聞名久矣!"

  "紅娘子"沉默了片刻,脆生生地一笑,道:"算你狠,"紅娘子"破例低頭,我只是欽崇"劍聖"的為人!"朱昶追問道:"劍聖隱遁之地,向無人知,尊駕是如何到達那地方的?""白衣書生自己引的路!"

  "尊駕追蹤而去?"

  "你問得太多,該你說出事實真相。"

  朱昶靈機一觸,頓時激動萬分,顫聲道:"容在下再問一句話,只一句……""問吧!"

  "殺害"劍聖"一家的兇手?"

  "看來你頗不簡單,你問這幹嗎?"

  "自有原因!"

  "可是你對宮妝少女所表現的神態,似不應有此一問?""此一時也!彼一時也!"

  "你不再是鄉巴佬了?"

  "嗯!"

  "告訴你,我遲到一步,沒有目擊,不過將來會查出來的。"朱昶大失所望,不過對方這一句"將來會查出來的",又使他加深了一層感激,他思索了片刻之後,毅然道:"區區便是白衣書生朱昶!""紅娘子"顯然十分震驚,顫慄的叫道:"什麼?你……你是朱昶?"朱昶咬了咬牙,沉痛至極的道:"一點不錯!""你……你……的聲音雖是有點像,可是誰能相信……""區區自己也難以相信,可是不能不接受這事實。""你……易了容?"

  "沒有!"

  "你的臉……你的腿……"

  "這是仇家的厚賜!"

  "啊!這……太可怕了!"

  "紅娘子"居然也說出這種充滿人情味的話,使朱昶大感意外,殺人不眨眼的女魔,竟然也會說:"太可怕了!"實在令人難以置信,於此,他想起了"地靈煞田橫"說過的那一套歪論,武林中是非黑白不辨,正邪沒有一定的界限,人性傾向於惡,但也有善的一面,比如自己,將來為了報仇,難免瘋狂地殺人,這是正呢還是邪?

  心念之中,又道:"話已說明,尊駕有何指教?""紅娘子"的聲調仍是激動的。

  "朱昶,事實經過是怎樣的?"

  朱昶切齒道:"區區回山,發現家中業已遭劫,在出事現場,被三名怪人突襲,飛墜絕穀,因而重傷成殘!""你能推斷對方來路嗎?"

  "不能!"

  "對方的形貌呢?"

  "見面必認得出!"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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