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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


  他兀立在門邊,癡癡地望著精舍,他希望彩虹能自動出現。

  到目前為止,「不為老人」就所知是唯一知道大化門消失之謎的人,而他峻拒觸及這問題,要想從他口中挖出謎底是絕對辦不到的事,唯一的辦法是借重祝彩虹,只要她肯相助,事情便有可為。

  不知站立了多久,聽竹居裡仍是一片悄寂,像是根本沒人住的山間棄屋。

  一個瞎眼老人,一個謎樣少女,保持絕對的靜應該是意料中事。如何誘她現身而不致驚動老人?東方白苦苦地想,他不能弄出任何聲音,失明的人聽覺最是靈敏,苦等下去不是辦法,又不甘心就此退走。

  好歹進去看個究竟,這是沒有主意之中的主意。

  他用一根指頭頂開小紅門的搭扣,輕輕推開,然後躡手躡腳地步了進去,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,不使發出半絲聲音,穿過花徑,到了精舍門前,門是半開的,他竭力摒住呼吸,像是呼吸都會驚動屋裡人。定了定神,再前移兩步,現在可以看到堂屋裡的情況了,木榻是空的不見人影,他再前挪一步,伸長脖子,視線已可遍及整個堂屋,兩側的房門是關緊的,正面屏帳兩側僅裝有門框,不像是房間,依一般格局,可能是通向後面的隱藏中門。

  人在房裡高臥不起麼?

  他不能貿然進去,想了想,退後兩步,轉身挪向左邊房間的窗子,梅花格,裡麵糊了紙,無法透視。

  仔細探視,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破洞,徐徐呈口氣,閉單眼,湊近破洞,是臥房的佈置,但卻是空的。

  遲疑了片刻,他又轉到右邊的房窗,但卻無洞隙可尋,想了想,指頭醮口水把窗紙弄濕捺了個洞,朝裡一望,大為愣愕,房裡依然空空如也,這可是怪事,這一老一少哪裡去了?怎會沒了蹤影?

  幽居避世的人是不可能離屋外出的,但兩個房間的確是沒有人,而且被褥摺疊得很整齊,似乎沒人睡過。

  怔了一陣,他決定不顧一切進屋去看個究竟。

  於是,他回到堂屋門前,推開半掩的門,門扇發出了格吱之聲,如果有人,總可以聽到了,靜待了片刻,並沒任何反應,他跨了進去,很幽雅的佈置,竹雕木刻畫軸,看上去都是精品,但他無意欣賞。

  略略一停,步向屏帳門,不出所料,屏帳後是一道中門,似乎另有夭地,他硬起頭皮步了進去,中門外是個天井,一間小屋橫在正面,兩端連接圍牆,粗略看去,是間灶房,但冷清清地無煙無火,小屋後面是石山。

  整個精舍的範圍就這麼大,的確是無人。

  真是怪事,東方白木然。

  他禁不住想,莫非是自己此次的驀然造訪驚擾了對方而棄屋喬遷麼?

  如果真是如此,這當中有著什麼天大的秘密和顧忌,值得捨棄這仙境般的住所?

  又轉回堂屬裡。

  他下意識地流覽堂屋裡的陳設,目光在遊移,但實際上什麼也沒看進去,他說不出此刻心裡的感受。

  牽引他重臨聽竹居的原因嚴格分析起來並非「不為老人」而是祝彩虹,彩虹無影,使他有一種重重的失落感。

  「咦!」聲音不大。

  在心理上認為絕對無人的狀態下這一聲輕「咦!」不殊雷鳴,東方白猛地一震,但他沉著的素養使他鎮定如恒,徐徐回身,眼前陡地一亮,他真正的震栗了,彩虹出現在門邊,像電流通過全身,每一根神經都在震顫。

  祝彩虹,青布包著頭,手裡拎了個包袱,像要遠行的樣子。

  東方白又一次領略沉迷,沒有意念,只是發呆。

  「東方公子,你怎麼……」她開了口。

  「在下,我……」他超人的沉穩竟然經不起考驗。

  「東方公子,你怎麼會在這裡?」

  她補充說完剛才沒說完的半句話,臉上出奇地平靜和悅,柔得完全沒有個性,沒有驚奇,沒有責備,就那麼平淡。

  「在下是無意間來的!」東方白的魂兒歸了竅。

  「哦!」她微微一笑。

  「不為老前輩呢?」

  「他走了!」

  「走了?」東方白大為震驚:「他捨棄了這仙居?」

  「公公多年幽居,不能受絲毫干擾。」

  她依然稱不為老人為公公,接著又道:「最近接連發生的事,使他難以承受……」

  「他老人家何往?」

  「不知道!」

  「姑娘會不知道?」這答覆使東方白大奇。

  「是真的不知道,我說過我只是客人,他老人家不說,我也不便追問。」

  「可是他老人家雙目不便……」

  「自然有很好的安排!」

  東方白默然,他在想她所謂的「最近接連發生的事」這句話的含意,這說來很明顯,首先是自已向他探究大化門消失之謎,曾引起他強烈的反應,其次是先後發生的殘屍案正在他隱居處的附近,這其中蹊蹺大了。

  「看姑娘的樣子……」東方白沉默了一陣之後開口,向堂屋門挪近了兩步,彼此的距離相對縮短了兩步。

  「我當然也只有離開!」玉靨浮起一抹淒清。

  「公公走了,我失去了憑依,只好另覓棲處,可是……」淒清變為泫然,半晌才接下去道:「我是個身世奇慘孤苦飄零的女子,沒來處,也沒去處,江湖茫茫,何處是兒家!」

  一個美如天仙的女子,竟然是只天涯孤雁,是真的還是假的?美人,常常是佔便宜的,發脾氣謂之嬌嗔,罵人,對方不以為忤,反而被目為別有風韻,說話,很容易被人接受,即使說了假話也容易獲得諒解。

  現在,東方白對她油然升了同情之念。

  「姑娘的身世……」

  「我不想提及我的身世。」

  東方白赧然,交淺不言深,現在雙方才第二次見面便問及人家的身世,是嫌唐突了些,微微一笑,掩飾窘態。

  「在下是不該有此一問!」

  說了這麼一句,立即轉了話題道:「在下來時不見有人,待了許久,才冒昧進屋,著姑娘的樣子,是去而複返麼?」

  「不錯,我走在半路,忽然想起忘了件東西,所以又折了回來!」

  說完,舉步進屋,從東方白身邊擦過,進入下首房間,只一忽兒工夫,又現身出來,望著東方白,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,似乎想說什麼又下便啟齒。

  「姑娘莫非想說什麼?」東方白忍不住問了出來。

  「唉!」一聲幽長的嘆息,那份淒怨的神情,的確是人見人憐。

  「姑娘有話但說無妨,只要在下力所能及,或有可效勞之處!」東方白說得很誠懇。

  東方白說這句話九成是出於真誠,但還有那麼一成是為了自己,他要借祝彩虹達成自己的意願,即使不那麼認真想,潛意識中仍然有這成份。

  東方公子,我目前的困難是沒有依靠。「

  「噢?」東方白心中一動,依靠二字可以作多種解釋,多少有些兒暖昧,是以他不敢表示任何意見。他迷于這道彩虹,下意識中有某種企盼,但並不完全湮沒理智,他必須保持目前還不能改變的原則。

  「東方公子!」她自顧自地說下去:「我恨老天為什麼不給我一張醜臉,我稱不上是什麼美人,只是長得比一般人好看些,但這一點好看卻帶給我嚴重的麻煩,極大的痛苦,處處受人注目,時時惹來……」她沒說出下半句。

  東方白知道她沒說出來的半句話,像她這樣美麗剔透的女子,惹人覬覦,招致麻煩是必然的,如果任何男人見了她而不動心起意,那這男人必是白癡。

  「姑娘的意思是說無處投奔?」

  「是的!」眼神中露出了一種企盼。

  「這……在下也是他鄉作客,而且又是……」

  「東方公子,我一眼便看出你是正人君子,我的意思是希望能得到保護……」

  她低了低頭,一抹紅暈飛上了玉靨,變成了惑人的豔光。

  東方白心頭一陣跳落,一面之緣,他渴望再見到她,甚至有更進一步親近的衝動,現在,她親口提了出來,她的心意已隱約可窺,然而他卻畏怯了,因為他有顧忌,他怕鑄成無可彌補的大錯,心情頓時陷於矛盾之中。

  現在只消一個表示,一句話,便可使情況完全改觀,然而他的確沒這份勇氣。

  「我該走了!」她低頭挪步,出門,踏上花徑。

  彩虹消失了便不會重現,捕捉住這道彩虹!一個聲音在東方白的心裡大叫,他忘情地追出門外,脫口叫了一聲「姑娘留步!」

  話出口,心頭是一片迷亂,他似乎忘了一切,只存在抓住她的一念。

  祝彩虹止步,但沒回身。

  東方白迫近到她身後三步之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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