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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二章 氣勢克敵


  「百悔老人」一目不瞬地注視了方玨良久,才沉緩地開口道:「你說吧!」方玨借著三分酒意,率直地道:「恕晚輩直言無隱,晚輩拜識老前輩,先後僅一個時辰,蒙老前輩如此錯愛,有受寵若驚之感,良言教益,晚輩誠謹接受,至於說到增功一節,無功豈能受祿,所以……」「百悔老人」接話道:「所以你懷疑老夫別有用心,是也不是?」方玨面上一熱,道:「晚輩不善言詞,望老前輩海涵。」「百悔老人」打了個哈哈道:「方玨,這不能怪你,素昧平生,而談接受,誰也會感到突兀,不過,老夫坦白告訴你,第一是基於緣分,第二是老夫生來愛才,第三算老夫私心,想在就木之前,做幾件不後悔的事,稍贖罪愆,如此而已,別無其居心!」方玨略作思索,道:「晚輩失言,不過……武功授受,必須有名分……」

  「你放心,老夫不會竊令師的名分。」

  「那晚輩受之無名,名不正則言不順。」

  「老夫說過,相見即是有緣,憑一個緣字有何言之不順?」

  「晚輩總覺得……」

  「夠了,老夫知道你在想些什麼,你顧慮將來老夫恃惠而挾,迫你做你所不願做的事,對不對?你過慮了,老夫已誓絕江湖,乃世外之人,再不沾染江湖是非恩怨,只待劣徒成立,人生便算交代清楚。」說著,歎了口氣。方玨被說中心事,俊面通紅起來,但這並不能使他改變原則,固執地道:「晚輩不想接受。」「百悔老人」聲音一冷,道:「已經來不及了,不想接受也得接受。」俊面一變,方玨微顯激動地道:「老前輩說這話是什麼意思?」「百悔老人」道:「增功的靈丹早已化在你的酒中,你已經喝下了肚,此刻到靜室,只是助你把藥力行消,叩通玄關而已。」方玨怔住了,這一著他不但不知道,連想都沒想到,「百悔老人」如此做,真的沒有另外的居心麼?「百悔老人」一擺手,道:「走吧!」一股熱浪起自丹田,方玨除了接受事實,沒別的路走,只好隨老人進入右首第一道房門。

  靜室內,一榻一桌,別無長物,老人命方玨上木榻趺坐,運功導引,功力一提,熱浪便滾滾而湧,老人也上榻趺坐他身後,雙手分附上命門與百會,真氣迫入,上下交流,穿經走脈。

  功圓果滿已是第二天的早晨,方玨只覺內力充盈,身軀有飄然欲舉之勢,內力的確到達了一個新的境界,但,平白受惠,心裡總是一個疙瘩,下榻出房,到了堂屋裡,龍繼光正好從裡面出來,喜孜孜地道:「南宮大哥,恭喜你功力更上層樓。」方玨訕訕地道:「令師呢?」

  「一早出門入山去了。」

  「噢!是去辦事?」

  「可能是的。」

  「留下話麼?」

  「有,說是大哥可以隨時離開。」

  「那……我不能向他老人家當面拜謝了?」

  「大哥就要走麼?」

  「是的,我有急事要辦。」

  龍繼光稚氣未脫,顯得有些依依地道:「在山裡難得有機會跟人說話,小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跟大哥一樣,自由自在地行走江湖……」方玨笑笑道:「龍小弟,再過三五年也就可以了,其實……行走江湖並不是件樂事,一切都是不得已,我倒是羡慕貴師徒這種與世無爭的生活,這才真正地是自由自在,許多事,表面與實際是兩回事。」

  「當然,大哥你走膩了,也成了英雄,才會這麼說。」

  「英雄?」

  「難道不是?白儒,響噹噹的名頭,江湖道便是英雄路……」

  「小弟,你想當英雄?」

  「不一定能當得了英雄,但想是難免的,英雄路,多采多姿!」說著,眉飛色舞,似乎他相當醉心于英雄之夢。笑了笑,方玨語重心長地道:「龍小弟,天下的事物都有其正反兩面,英雄路固屬多采多姿,但也是坎坷的,寂寞的。」龍繼光人小,但卻伶俐慧黠,一本正經地道:「大哥,不管怎麼樣,即使你不想做英雄,不求名,不圖利,但既做了武林人,總歸是要走這條路的,對不對?」點點頭,方玨道:「是的,你說得很對,我說李子酸,是因為我吃過了,你在沒有親口嘗試之前,當然可以任你說它是什麼滋味。」龍繼光道:「著啊!食物有五味,人生也一樣有五味,應該每一味都嘗嘗。」這句話很淺顯,但卻含有至理,出自龍繼光之口,顯示了「百悔老人」教導之功,方玨不想再談下去,抬頭望著供桌上蒙著布的牌子道:「龍小弟,那供著的是什麼?」

  「不知道!」

  「你……不知道?」

  「師父他老人家嚴詞告誡,不許碰,也不許問!」

  「啊!也許是……貴門的祖師神位?」

  「不是,小弟我沒拜過。」

  方玨默然,江湖人物,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,追問便是犯忌。想了想,轉口道:「令師何時回轉?」龍繼光搖頭道:「不知道,沒交代!」方玨道:「那就請你代為轉致謝忱,我告辭了!」龍繼光有些黯然,道:「大哥何時會再來?」方玨想到「百悔老人」托自己打聽龍繼光生母「賽紅線」的生死下落,如有端倪,當然得回來覆命,心念之中,道:「很難說,也許不久就會來。」龍繼光吐口氣,道:「家師性情很古怪,有時三天不說一句話,此地沒外人來,大哥你是第—個客人,我不明白家師為什麼要小弟引大哥來,又對大哥這麼好……」這一說更增加了方玨心頭的疑雲,但他不能表示出來,也不便談論,龍繼光可能什麼也不知道,當下由龍繼光送出門外,依依而別。

  山間經過風雨的洗禮,人目—片清新。一路之上,方玨意態昂揚,仿佛脫胎換骨,不但功力平添,尤其老人所論的劍擊氣勢之道,使他受益良深。他把心中對「百悔老人」無故施惠的疑慮暫時拋之腦後,反正想也是空想,除了將來事實證明,是無法得到結論的。出了山口,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平陽,疏落的村舍飄著嫋嫋炊煙。突地,一陣刺耳的狂笑,破空傳入耳鼓,聽聲音是在山麓的林子裡。方玨本待不理,但一個話聲又告傳來:「你曾與白儒同路,非交代來歷不可。」提到了「白需」二字,方玨意外地一震,他不能不理了,其中一方無疑是熟人,於是,他循聲掠了去。

  林子裡,兩條人影對峙,一個是生就一副死人面孔的錦衫中年,手中執著劍,另一個赫然是「無膽書生」胡行宜。方玨掩近到三丈之處,他必須先瞭解情況。錦衫中年陰惻惻地道:「你叫『無膽書生』?」

  「一點不錯!」

  「既是無膽,何必要行走江湖?」

  「此中語不足為外人道。」

  「哼!來路?」

  「無可奉告。」

  「你站著不肯說,想躺著說是不是?」

  「恐怕沒那麼容易!」

  「那你就試試看!」看字聲中,一道森冷的劍光劃向「無膽書生」。劍法之詭異,出劍之手法,大脫武林劍道常軌,從極不可能的角度刺向完全意想不到的部位。人長得像剛從棺材裡爬出來的死屍,沒有半絲血色,劍法也極盡邪門。方玨心頭—緊。「無膽書生」施展出「空空門」的看家本領,身形怪異地一扭,脫出劍勢之外,但卻極險,差一點點被掃中。錦衫中年冷喝一聲道:「好身法!」第二劍又告刺出,比第一劍更詭厲。就這麼一擊,看來很平淡,但所有的空間似乎全在控制之中,而且無法預測其變化。這是第—流的劍法。「無膽書生」再次避過,身法之玄奇,令人歎為觀止,他不旁閃,不後退,單腳拄地,身形塌成一字,扭翻,反切人對方中宮然後旋開,這幾個動作寫來話長,其實只是一瞬,以進為退,反常的身法,方玨自忖也無法倒劍應付,暗中為之喝采,但想起來才覺得危險,這完全是先入死地而後生的做法,可一不可再。錦衫中年車轉身,冷陰陰地道:「你能逃得過第三劍,我『陰靈手』從此除名江湖。」方玨心頭「呼」地一震,「陰靈手」這名號他聽說過,是二十年來,除「天下第一劍」裴震之外的第一把好手,一向甚少露面,怎麼找上了「無膽書生」?「空空門」的規矩,不到萬不得已,不和人正面交手,方玨是熟知的,但看起來,即使「無膽書生」出了手,也非對方之敵,他不能不現身了。

  白衫飄飄,進入場中。「無膽書生」立即喜形於色,暴退丈外。「陰靈手」側過身,極感意外地脫口道:「白儒!」連聲音都那麼死氣沉沉,不帶半點活人意味。方玨氣定神閑,冷極地道:「閣下就是『陰靈手』?」

  「不錯,你來得太好了!」

  「什麼意思?」

  「你一向自詡霸劍無敵,號稱第一劍的神劍幫主已經西歸,放眼武林,能與區區一較長短的只有你白儒一人。」

  「閣下想證明什麼?」

  「看誰是劍道盟主。」

  「在下並非盟主,也不可能有盟主。」

  「可以,你取消名號。」

  方玨不慍不火地道:「閣下就是因此而找上『無膽書生』?」「陰靈手」掃了「無膽書生」一眼,冷冰冰地道:「那是兩碼事,閒話少說,拔劍吧!」方玨自受了「百悔老人」指點之後,養氣工夫進入一個新的境界,心地踏實,心不浮則氣不躁,這是一個武士的蛻變,當下仍平靜地道:「在下並非逞強鬥勝之徒。」「陰靈手」緊迫著道:「區區向你挑戰,如果不敢應戰的話,就自動取消名號。」

  「閣下何必迫人太甚?」

  「區區迫定了你,怎麼樣?」

  「成名不易,何苦自毀?」

  「嘿嘿嘿嘿,白儒,想不到你是虛有其表,空負『武林至尊』的傳人。」

  提到師尊,方玨可不能再忍讓了,緩緩拔出劍來,斜斜揚起,朗聲道:「霸劍無敵!」「無膽書生」靜立旁觀,緊抿著嘴不開口。「陰靈手」取了位置,嶽峙淵停。雙方凝神對峙。「百悔老人」的聲音響在方玨耳邊:「……形意劍氣四者合一……巨石投江,巨錘破釜,心意中只存破柔摧堅之一念……」自信,無比的自信,人劍已融合成一體,如巨錐待發,無堅不摧。凝視著,凝視著。人不存在,劍不存在,只有一股無形的、至強至剛的氣充盈待發。一個名劍手氣勢的昇華,有我而無敵。「無膽書生」的雙眼睜大了,他直覺地感到方玨變了,為什麼,他不知道,只是覺得那份氣勢令人股栗,令人感到軟弱,像炸藥爆炸前的一瞬。「陰靈手」本來沒有血色的臉孔,更形蒼白。一盞熱茶的工夫過去了,雙方凝立如故。「陰靈手」只感覺他的劍劃不出去,從任何角度都不行,只要一出手,便會招來致命的反擊。又是盞茶時間過去,「陰靈手」的額上滲出了汗珠,無形的壓力重如山嶽,似乎只要稍一鬆懈,整座山便壓頂而下。精、氣、神的搏鬥,看不見,只能感受到,比刀劍更兇險。「陰靈手」的身軀起了震顫,劍身也微見抖動,最後的時刻即將來到,方玨如出手,他無法還擊,也無所逃避。「無膽書生」的手心也在冒汗,他生平第一次見識到所謂的氣勢,這情形,在此之前,他沒從方玨身上發現過,僅知道他劍法玄厲而已。「陰靈手」的劍慢慢垂下,後退,吐出一口紅,神情萎頓不堪,沒有搏擊,但他敗了,敗得很慘。方玨極其緩慢地回劍入鞘,冷沉地發話道:「念你成名不易,彼此間素無過節兒,在下不為已甚,請便罷。」事實很顯然,如果方玨出手,「陰靈手」非死即傷。「無膽書生」深深透了一口氣,如釋重負。「陰靈手」片言不發,轉身舉步,蹣跚而去。方玨望著對方的背影,心中不無感慨,「百悔老人」一席話,帶他步入一個武術的新境界,當然,那增添功力的靈藥也是原因之一,如果內元不足,是無法形成這種不戰而屈人的氣勢的。「無膽書生」走上前,激動地道:「兄台的修為,小弟歎為觀止,短短小別,兄台莫非……」他覺得問得不當,住了口。方玨當然想得到對方的心意,坦然道:「在下蒙一位武林老前輩指點,略得窺武學之門徑。」「無膽書生」搖手道:「豈止略窺門徑,這已經是登堂入室了,小弟謹賀兄台奇逢!」說完,作了一個揖。訕訕一笑,方玨拱手還禮,道:「胡兄這一說,令在下汗顏,胡兄怎會到山區裡來?」

  「為了三年前本門五老三少被殺的懸案,小弟奉師命追查『斷腸花』馬月嬌那毒婦的下落。」

  「啊!奇怪,馬月嬌自葛祖蔭死後,便沒了下文,說不定返回苗疆去了……」

  「也有可能,但仍然要查個水落石出。」

  「對了,有樁事很離奇,百花會主率高手與『討債人』在山中追逐,在下曾親見『討債人』被百花會主擊落斷岩,就是從前在下墜岩之處,而『討債人』竟然沒有死,不久又現身殺人……」

  「他當然不會死。」

  方玨大為震驚,栗聲道:「這是為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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