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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九章 洞房驚變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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久旱逢甘雨,他鄉遇故知,洞房花燭夜,金榜題名時。這被視為人生最大的樂事。如果逐句來看,久旱而逢喜雨,不管是天降的甘露,或是心靈上所渴望的滋潤,總是暫時的,只可視為人生的一個片段。他鄉遇故知,固然值得欣慰,但也只是點綴人生的一朵小花而已。金榜題名,只屬於少數的人,也不一定是人生第一要義。只有洞房花燭夜是一個人真正人生的開始,在人生的意義上是永恆的,而且是嚴肅的,所以,應該是人生的至樂。洞房唯一的特色是紅燭,然而眼前這間洞房是漆黑的,這違反了常情。方玨站在床前,窗外月色如銀,今晚是天上月圓夜,月光透過窗櫺,照亮了房間的—角,而背光的一角,擺著牙床的位置,便顯得更昏暗,但隱約中可以看到低垂的錦帳,可看不清床上的人。出奇地靜,靜得有些冷清。是新娘子怕羞麼?方玨的心狂跳不止,洞房花燭夜,誰都會緊張的,他的臉也在發燒,但他不能老站著,呆了半晌,他忍不住開口叫喚:「筱娟……娟妹!」帳子裡沒有動靜。方玨臉上熱辣辣地,硬起頭皮又道:「娟妹,我們不是初相識,你……是怕羞麼?」仍然沒有反應,方玨有些失措。就在此刻,房門外傳來了雜遝的腳步聲,一個女子的聲音道:「門關了!」聽口聲是家中的婢女。「土行仙」的聲音道:「叫門,這合巹酒是一定要喝的。」「偷生客」湊趣的聲音道:「是啊!人生只—次,得依規矩來!」「土行仙」打了個哈哈道:「可不是,我老偷兒就沒這福分,打一輩子光棍,沾點喜氣也好,向新娘子討三杯喝。」袁佩玲的聲音跟著響起:「這就是鬧房麼?小師弟,開門!」方玨按住心跳,轉身打開房門,當先的是—個小婢,手裡托著酒盤,她身後是「土行仙」,「偷生客」,袁佩玲,再後是幾個家人。「土行仙」怪聲怪氣地道:「怎麼,熄了燭火?」「偷生客」接著道:「小兄弟,燃上燭,雖說春宵—刻值千金,也不爭這—會兒。」眾人一擁而入,其中—個下人點燃了紅燭。袁佩玲走近床邊,笑嘻嘻地道:「弟妹,筱娟,你也會怕羞啊!」說著,掀開了帳門,一看,連退數步,驚呼道:「人到哪裡去了?」方玨也脫口驚叫道:「什麼,床上沒人?」所有驚奇的目光全投注到方玨臉上,「偷生客」緊皺著雙眉道:「小兄弟,怎麼回事?」想不到的情況使方玨張口結舌,一時答不上話來,人到哪裡去了,新嫁娘說什麼也不能離開新房的。「土行仙」怪聲道:「說話呀!到底怎麼回事?」方玨期期地道:「不知道,我進來時……房裡沒燈,我以為……她在床上。」「偷生客」緊張地道:「檢視一下,是不是發生了意外?」意外兩個字震人心弦,所有的人全都緊張起來,但房間只這麼大,一目了然,一切的擺設井然有序,毫無淩亂的跡象。那原先托著酒盤的小婢,放下酒盤,匆匆出房報訊去了。方玨腦海裡一片空白,愕然木立。袁佩玲突地驚「噫」了一聲,從枕頭上拿起一張素箋,大聲念道:「君無意,妾無心,好夢本虛幻,何必費躊躇!」「偷生客」栗聲道:「她逃婚,為什麼?」逃婚兩個字像一把利刃,刺向方玨的心窩,在他來說,是一種奇恥大辱。李筱娟在拜完天地,入洞房之後逃婚,的確令人費解!男才女貌,一雙璧人,她為什麼要逃婚?方玨額上青筋暴露,臉色一片鐵青,身軀也在簌簌直抖。這變故太出人意料之外了,身為當事人的他,實在感到難以承受。所有的臉都由震驚而變為黯然。准丈母娘「金鳳女」,李筱娟的師父「玉羅刹」,還有她的乾娘南宮芳婷等,匆匆奔入房中,震驚之情溢於言表。袁佩玲把字箋與三人看。「金鳳女」激顫地道:「這丫頭怎會做出這等事來?」「玉羅刹」也激聲道:「她這樣做到底為了什麼?得馬上設法把她找回來。」南宮芳婷臉色泛了白,因為這樁好事是她一力促成的,袁佩玲苦苦一笑,道:「真想不透,既然認為不合意,就該在事前說明白,她……是不是心中別有所屬?可是……嗨!想不透!」說著,大搖其頭。另有所屬四個字,又在方玨心上紮了一下。南宮芳婷大聲道:「不會,筱娟不會另外結交男友!」說完,目注方玨道:「孩子,不要難過,我們會找到她,你們已經拜過堂,夫妻的名分已經確定了,她永遠是你的妻子。」方玨咬咬牙,道:「她永遠是我的妻子?哈哈哈哈……」他瘋狂地笑了起來。這笑,是氣憤?還是自嘲?笑聲狂蕩,使人人面上變色。南宮芳婷栗聲道;「孩子,不要這樣!」方玨車轉身,從壁間摘下他自己的霸劍。所有的人紛紛擠退,以為方玨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。「偷生客」栗聲道:「小兄弟,你……」方玨奪門而出,驚叫聲中,所有的人紛紛追了出去。方玨像發了狂,如一抹淡煙越屋而逝。時辰已過了子夜,街上沒了行人,整座襄陽城在酣睡中,只有那稀疏的路燈,在皓月下閃著昏黃微弱的光。方玨一口氣奔出城外,然後盲目飛馳,他不知道為什麼要走,也不知道去哪裡,似乎想借激烈的奔跑來發洩狂亂的情緒。洞房花燭夜,新娘出走,這的確是誰也無法忍受的事。婚姻是每個人一生中最神聖最隆重的大事,並非兒戲,這算什麼呢?天亮了,路上已有早行人。經過半夜的狂奔,方玨逐漸冷靜下來,放緩了身形,他不願再去想這件傷心又難堪的事,他要把它徹底忘掉,他甚至沒有怨恨,怨誰?恨誰?這樁婚事起始就是很勉強的,能說李筱娟無情麼?話雖如此,他潛意識中已種下了深深的恨,但他還沒有自覺。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損害,仿佛碰上的每一個行人都在對他注目,目光中充滿了嘲弄的意味。他低頭疾走,不願看任何人,他恨自己沒有主見,當初根本就不該接受姑姑南宮芳婷片面的做主,李筱娟蒙面改裝,言語中透露了不贊成這樁婚事,為什麼自己還不醒悟,以致落到這種窘困屈辱的地步。自責,內心更加痛苦。一條人影迎面奔來,方玨只顧低頭疾走,心不在焉,雙方都是急勢,幾乎撞了個滿懷,畢竟功力到了某一極限的高手是與眾不同的,方玨本能地適時刹勢橫閃,差那麼半步沒撞上,抬頭一看,對方是個長相特異的中年漢子,肋下佩了一口不常見的苗刀,神態之間,顯得十分剽悍。那漢子瞪起眼道:「你小子走路不帶眼睛麼?」聲音也是異樣的,不類中原人的口音,方玨心中一動,對方頗不陌生,似在什麼地方見過,但一時卻想不起來,心裡想,口裡便忘了答話。那漢子得理不讓的又粗暴地道:「看你小子一表人材,卻原來是個愣貨!」方玨目爆寒芒,冰聲道:「你說夠了沒有?」目光冷,聲音更冷,那漢子下意識地退了一步,道:「老子以為你不會開口哩,看樣子你小子也是個江湖人,什麼來路?」方玨因為昨晚舉行佳禮,依世俗規矩,白衣是不吉利的,所以換了一襲錦衣,不然,以「白儒」的獨特裝束與名頭,這漢子不致認不出來,老子兩個字使方玨心火大冒,寒聲道:「你再口不擇言,我就打掉你的牙!」那漢子可不知碰上了煞星,嘿聲一笑,道:「有種試試看!」方玨一肚子窩囊氣,正苦無處發洩,對方正撞上了板,當下怒哼一聲,一掌拍了出去,快如電閃,玄奧無比。「啪!」挾以一聲悶哼,那漢子避無可避,被打得口血飛迸,連退了三個大步,半邊臉登時現出了一塊青記,不由凶性大發,暴喝一聲:「找死!」不見作勢,右掌虛虛一劃。一股異味直沖鼻端,方玨脫口叫道:「毒!」那漢子撫了撫業已發腫的面頰,獰聲道:「不錯,你小子死定了!」方玨曾得他師母「巫山神女」賜服了一粒「毒龍丹」,本身已具備避毒之能,是以根本不把對方所施的毒放在心上,但鑒於以往的痛苦經驗,他恨透了用毒的人,口裡怒哼了一聲,道:「死定的是你!」呼地一掌劈了出去,狂濤怒卷中,那漢子彈退丈外,栗聲道:「你小子不怕毒?」方玨上步欺身。 那漢子已覺察出碰了難惹的高手,半聲不吭,落荒電奔而去。方玨懶得去追,他的心仍然很亂。那漢子身法奇快,看來不是庸手,方玨突地想起來了,在荊山麓的文武廟,自己回頭要殺「斷腸花」馬月嬌之時,曾有同樣裝束的四個人離去,馬月嬌是苗疆「毒君」馬木林之女,無疑地這中年苗漢是她的手下,上次因為「無憂仙子」與師兄古天殘一岔,而被她兔脫。她與神劍幫主業已恩斷義絕,不會再返神劍幫總舵,追蹤她的手下。必可找到她。心念之中,彈身追了下去,那漢子在這頃刻之間,已遠去無蹤。方玨認定方向追下去,不久,遠遠一個黑點映人眼簾,方玨加緊身法疾追,距離不斷縮短,沒追錯,正是那苗漢。一片蔥郁的林木遙遙呈現,那苗漢投入林中不見了。方玨追到林邊,只見這片林木與山林連成一片,幽深廣袤,他毫不猶豫穿林而入,正行之間,枝葉拂動,一條影子電撲而來。方玨大吃一驚,本能地揮掌劈向那撲來的影子。「砰!」挾以—聲狂嗥,那影子被劈墜下地,赫然是一頭猛犬。方玨倒抽了一口冷氣,這類山犬兇殘不亞於狼,是山居人家最好的護衛。那山犬口鼻沁血,但沒斷氣,奮力掙扎,口裡狂號不止,犬吠之聲大作,循聲而至,聽聲音當在三頭以上。方玨當然不願跟畜牲費力氣,聳身上了樹,然後運氣轉身,踏樹帽而行,把那些山狗拋在身後。林中傍山有塊空地,一棟三合院的矮屋靠山而建,四周圍著粗實的木柵,看來那些狗是這戶山居人家所飼的。方玨在樹頂居高臨下,心想:「那苗漢到哪兒去了,怎不見影子?」那些山狗可能還在繞樹狂吠,聲音清晰可聞。突地,一個中年漢子從屋門走出,到木柵圈圍的空地中,可能是想探視犬吠的原因,方玨一看,大為激動。現身的正是他追蹤的苗漢。心念未已,又是數條人影湧出屋門,當先的是三個相差無幾的苗漢。最後是個左袖虛飄的婦人,赫然就是方玨要找的「斷腸花」馬月驕。想不到馬月驕會藏身在這種鬼地方。方玨登時熱血沸騰,殺機上湧。馬月嬌冷冷地道:「發生了什麼事?」那最先出門的苗漢道:「不知道,可能來了生人。」「你確定回來時沒人跟蹤?」「沒有!」「去查查看,如果是生人,不管什麼來路,一律格殺。」方玨淩空而起,旋落屋前空地。「什麼人?」四苗漢齊聲暴喝。方玨落地,面對馬月嬌,俊面其寒如冰。馬月嬌驚叫一聲:「白儒!」四苗漢齊齊面上變色,那曾在路上與方玨動過手的苗漢栗聲道:「他就是白儒?」方玨怒瞪著馬月嬌,冷森森地道:「馬月嬌,躲得了初一,逃不過十五。」馬月嬌後退兩步,咬牙道:「你想怎麼樣?」方玨道:「殺你!」四苗漢齊齊怒哼一聲,拔出佩刀,刀身泛藍,是淬過毒的。馬月嬌左右一顧盼,寒聲道:「你既然找上門,就別打算活著離開了,上!」四苗漢各占位置,把方玨圈在居中。方玨緩緩拔出長劍,上揚,口裡道:「霸劍無敵!」氣勢懾人,四苗漢與馬月嬌面色又為之一變。「武林至尊」的傳人果然不同凡響,未出手便已先聲奪人。「呀!」栗喝聲中,馬月嬌獨臂揮出,她的功力雖稍遜于方玨,但也屬拔尖一流,這一掌勁道如山,方玨身後的兩名苗漢如響斯應,在同一時間,揮毒刀猛襲。方玨大跨步,霸劍以雷霆之勢疾攻馬月嬌。馬月嬌出手用的是劈空掌,她深知方玨霸劍的威力,早有成算,在掌勁吐出之後,電閃彈退,與方玨出劍是同時,是以方玨這一劍落了空。但由於方玨是大跨步進擊,離原位置已有三尺,身後的兩柄淬毒苗刀同樣夠不上部位。毫無轉念的餘地,左右兩柄毒刀,夾擊而至。方玨錯步,出劍,旋身,兩柄苗刀被蕩了開去。這電光石火的間隙,原先在身後的兩柄毒刀挾藍汪汪的厲芒再度劈出,而馬月嬌與左右兩苗漢同時出手助攻。四面受敵,情勢驚人。方玨雙目盡赤。旋身揮劍疾掃,刀劍碰擊,發出—陣刺耳的連珠金鳴,四柄刀同被蕩開,但馬月嬌的排山掌力卻把方玨震得打了一個踉蹌。四苗漢是苗疆「天毒府」的四家將,功力是第一流的。高手過招,固然是以功力修為為主,但臨敵經驗仍是很重要的。有時單憑功力未必能制勝克敵,也就是說高於之為高手,因素是多方面的。就在方玨踉蹌之際,四柄毒刀同時攻到。方玨反應之神速的確驚人,幾平是出白本能,在身形踉蹌之際,霸劍乘勢揮掃,毒刀被架開,身形一正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自攻馬月嬌。馬月嬌重施故技,倒彈開去。霸劍轉鋒。徑取右方苗漢,快得不叮思議。悶哼乍傳。霸劍又以極為玄奇的角度勒回。指向馬月嬌。右側的苗漢拋刀跌坐八尺之外,右臂鮮血如注。另三名苗漢彈步出刀。方玨移形換位,轉到了馬月嬌側後,霸劍抵上她的左脅。三苗漢傻了眼。 馬月嬌被劍制住,粉腮頓呈蒼白。她因為斷臂不久,雙臂變成獨臂,短時間是難以適應的。方玨厲聲道:「馬月嬌,你認了吧!」驀在此刻,暴喝傳來:「住手!」方玨舉目一望,不由心頭劇震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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